难得孙世功为我设想得如此周到。可见他对出售孙氏,是如此的孤注一掷,义无反顾。
“请恕我直言。”我看住孙世功,要从他的眸子探索另一份奥秘:“如此积极打散孙氏家族形象的企业,你真的不后悔?”
孙世功仰天长笑:“何悔之有?你既如此冰雪聪明,其实好应以此事为戒。不值得把自己的自尊与信誉孤注一掷在一个男人的情爱上头。”
“多谢你的各个建议,我会逐一考虑!”
话虽如此,我还能考虑什么?
除非我对自己发誓,甘愿一辈子无名无分地跟在孙世勋屁股后头走,藏匿于不见天日的金屋楼头,永无怨言。
否则,就只有选择归附松田,亦即孙世功的一边,从此官高禄厚,叱咤风云。
代价是枕冷襟寒,无人与共,午夜梦问,让辜负章尚清的惭愧,出卖孙世勋的羞耻,蚕食我心!
第八章
然而,黑夜里头的苦楚,是隐闭的,无人洞悉的,我只要咬紧牙关捱得住,晨光一升起来,就是我的世界!
这总好过跟那蕙菁轮流拥有孙世肋,过那有一夜无一夜的温馨,然后在眷恋恩爱之后,面目无光地走在人前人后更胜几筹!
望四之年的女人,保障余生是一份残缺的男女关系,还是一大笔巨额的财富?
答案真是最显浅不过了。
更何况,世勋其实并不爱我!
或者,更公平一点说,我俩并不深深相爱。把所有生活上的利益、方便与条件摊在眼前细数,谋而后动,还能算有爱情?
我跟孙世勋真怕是缘尽今生了!恩尽义绝之时,还要咄咄相通,要世勋为我在松田收购行动中的可能获益,而出卖他的股权,无疑是促他将对我的成全建在母子亲情的牺牲上头。
稍有良知,亦不至此!
生死有命,富贵由天!
松田若真能在本城百货业上翻云覆雨,自有其巧合机;缘,不劳我出手相帮。
诱人的真金白银,位高权重,仍然会碍于某程度上的良心制肘,并非轻易唾手而得。我无力亦无心作此突破!
算了!凡事均有适可而止,不宜过态的需要!
因此,松田集团的行政总裁北岛三郎跟我会面时,我显得平和淡薄而不热衷。
北岛三郎长得没有我高,然而气宇轩昂,简直有点不可一世。
孙世功将他奉若神明,将他捧到会议室的主席位置上,他和查理荷兰沙分别伴在两旁。
我觉得北岛已有君临天下之势,看在眼里,心头历乱,万分的不自在!很自然想到世勋,我立即告戒自己,高手当前,分神不得,况且,世勋对我,应已无瓜葛了!
战场上不容许再有儿女私情,枪林弹雨之中,稍一分神,必有损伤。
北岛先开腔:“松田集团总资产值在30亿美元以上,对收购孙氏的投资不菲,仍是九牛一毛。惟我们每次商业行动都精打细算,对眼光有绝对信心。松田的海外发展计划,早于5年前开始, 目前香港的日本投资额甚巨,保守估计在各国投资总额内占50%强。我们一般都在投资之后,亲自管理,才能去芜存菁,发扬光大。今次将孙氏改组,原想由东京调派最高执行决策人坐阵,但董事局经会商后,认为以静制动,稳定人心是第一着,又得孙世功先生建议,荷兰沙先生赞同,松田决定委任沈小姐为董事总经理,相信条件都已由孙先生转达清楚了。”
无端端要听这罗卜头演讲,竟无一浯的谦辞,全是自大狂妄,要是太平盛世,我沈宝山老早掊案而起,将他逐出会议室。
如今虎落干阳,立即要仰承鼻息,首先听训,熟习日本企业的精神面貌。财势之吸孔原来在于能以之凌弱,从而感受八面威风的架势, 目中无人的快意!夫复何言?我审慎地答:“我受惠的条件已经洽谈得非常清楚,只是要我效劳之处,怕是力不从心,你们高估了我对孙世勋先生的影响力!”
北岛闻言,立即回头望住孙世功,一份非常清楚的不满,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
孙世功算是转圃有力,说:“沈小姐谦虚而已,只要她肯,没有不成功的。她在工作任命上,从无败绩!”
我心里不期然地冷笑,我根本未曾义不容辞地把这个劝谕或强迫孙世勋出让o.5%股权予松田的事,搁在肩膊上。是孙世功的想当然而已。
北岛三郎果然有行政大员斩钉截铁的威风,他直接问:“沈小姐究竟是肯还是不肯?”
我完全可以趁此良机,代世勋一挫世功的锐气,只消答一句:我根本从未说过肯,目前还在考虑阶段,我包保北岛狂怒而自椅上弹起,他的语气早已表现胜券在握,如何承受得了任何犹豫未决,去丢他的面子!
然而,我忽然奸险起来,在未定敌我之际,保守为上,于是我答:“肯与不肯是一回事,尽力而为不一定等于马到功成,任何人均有失算的一着!与此同时,松田为什么不可以考虑将控股权降至70%?一切易办!”
说了此话,已代表我暂时站到世功的一面去了,否则,我好应该立时间站起来,对准北岛,当口当面喷他:“管你什么松田财雄势大,想收购75%孙氏,你在造梦!”
那是30年代的电影女主角对白,现今无人采用!
北岛冷冷地问:“松田董事局决定下来之事,不会更改。75%孙氏股权,零点零零一股也不能少,否则整件事作废!我给你们3天时间!”
不用生于战时,也能看到军国嘴脸:
北岛霍然而起,步出会议室之前,回转头来,对我说:
“沈小姐登上大位之后,每两个月需要到东京来汇报,我们希望属下员工一律能说日语,你应抽时间好好学习,总会有成!”
真真抬举!
可惜我自知语言天分不高,粗言秽语却属例外。
北岛离去后,孙世功立即问我:“你何时跟世勋商议?”
“你真以为此事对世勋而言可以有商量之余地?”
孙世功聪明一世,笨在一时。
多讲无益,我早早下班,回家去。
浅水湾的黄昏,如斯优美,
我站在露台上,恋恋不舍。
再见这诲湾时,怕已是另一番景氛物是人非,必有几重怅惘。
我嘱咐菲佣,有空时就应开始动手收拾细软行装了。
她问:“小姐,你有远行吗?”
我答:“我们要搬家了。”
语毕,走回睡房去。
拉开衣橱,拿了个小手提包和几条毛巾,动手把床头的相架一个个的包好,放进手提包内。
其中一张,是我抱住世勋的腰,两人脚踏东西两半球,摄于英国格林威治的。
曾几何时,两个人一齐拥有天下。
如今才知原来只是同林凡鸟而已!
我抱住相片,久久舍不得放下。
门铃忽在此际响起来,我缓缓再走出客厅。菲佣迎人来的客人,吓我一大跳。
竟是孙廖美华。
对方明知我的错愕,竟从容大方地给我说:“有要事跟沈小姐商议,故而冒昧造访,请原谅!”
如此开门见山,令我防不胜防。
无可否认,我是有点战战兢兢地陪她坐下来,待菲佣倒了杯茶,孙廖美华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此来是有求于沈小姐!”
我更惊心,事态显然严重,非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绝对境地,象孙廖美华这种不可一世的女人怎会开口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