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越窈窕越好嘛!”
“切忌过分!人生的苦涩多得很,不必妄自减少品尝甜腻的机会!”
“你不像是个如此悲观的人。”
“这怎么算悲观?面对现实是积极的表现,唯其知道人生苦难多,才会设计出化唐朽为神奇的种种计划!知道黑咖啡苦涩,就要刻童地多加糖和奶!”
“你的人生也算黑咖啡?”我坦然地问。
“在我未出身时,名副其实的一家八口一张床,我居长,父母共生六个孩子,先父任职大厦管理员,业主委员会让我们在车房旁边的天井,违例建筑了一间小屋居住,屋内仅容得下一张碌架床,这种环境当然不算天堂了,是不是?”
杜青云说得很轻松,语气毫无怨愤!
我实在难以想像他如何可以学业有成!从前每次考试,我就得静静地闭门苦读,半点噪音也不能跑进耳朵里滋扰我,否则,念进脑子里的书,会得不翼而飞!
犹记得有一次,我正临大考期,父亲立即下令家中戒严。其中两个仆人在走廊上吵嘴,惊动了我,脾气乘机发个没完没了,直扰攘至父亲把他们革职查办了,我才肯再乖乖回房重温功课去!
小时候的专横霸道,成长后回想起来,也不是不羞愧的,怎么同样是人有些生在世上可以呼风唤雨,另一些昵,一旦风雨交加,只有更添凄苦!
“现今你的弟妹呢?学成出身了没有?”
“一弟一妹已在社会上做事了,分别当两个机构的行政见习生,其余三个,老四念大学,老五是预科生,老六才中学四年级!”
我用心计算一下,这杜青云的家累还不少呢!
很奇怪,出身寒微的人言谈举止总有种龌龊感。是有点像放脚的女人长年累月弄坏了足部肌肉,再重见天日时,无论如何不能一如正常人般成枚,多少流露一点往昔的委屈似的!
然,凡事均有例外。杜青云便是其中之一。
也许,留学外国多年,西方的太阳易于帮助一个有为的年青人健康而神速地成长!
“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多兄弟姊抹,一同活在一个大家庭里的滋味如何。”我不期然地说。
“将来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
杜青云说着这句话时,何只大方,直情慷慨,有种让我受惠的真挚感情在!
绝少绝少绝少人,尤其男人会在我跟前没有自卑感!很明显地,杜青云又是个例外了。
在他跟我共处的这些机缘巧合之中,他意态悠然,爽直
开朗,没有丝毫的自惭形秽,连过分一点点的谦恭也欠奉!
我并不喜欢在我面前表现得随便的下属,甚而朋友,一旦有人恃熟卖熟,就觉得在损害我的尊严!
我必须承认我从小习惯高高在上,纵使成长之后,太觉着高处不胜寒,然,很多时也宁可清冷,决不肯自贬身分,迁就任何比不上自己的人与事!
富贵豪门的高不可攀,一般是双程路,我们既不大愿意让人高攀,于是,聪明的人们也无谓打无把握的仗!
你不情时我不愿的情况下,侯门一定似海,清冷寂静,深不可测!
杜青云竟然屡屡悠然泛舟海之中央,很自得其乐似的,不能不令我刮目相看。
“你从来都早起吗?”杜青云问。
“嗯!”
“可没有晨早做运动的习惯?”
“何以见得!”
“勤于运动的人,不会有你现今的面色!”
我微微吓了一跳,伸手摸一摸脸,竟有点神经兮兮地问:“怎么?我面色很差?”
“苍白!:”
“我营养不良!”
“也许,有得吃的人偏不肯吃!百货业大王罗国椿也患贫血,就为了省吃俭用得过分!”
我忍不住笑。罗国禧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孤寒成性,驰名香江。连招呼朋友到他家里吃便饭,也真真是青菜豆腐的便饭而已他的子女掏腰包请他吃鲍参翅肚,他也深感肉刺,食不下咽,问他为什么呢?竟答:“孩子们的钱从何而来?不也是我身家的一部分而已!”
这位商场怪杰,代理多间名厂出品的衣饰,赚得盆满钵满,自己的一件白恤衫,却要裁缝更换衣领和衣袖几十次以上,才肯另穿一件新的。烂掉了的恤衫仍不肯扔,坚持要佣人用作拭台布!
“你真把我看成是罗国禧一路上的人?”
杜青云笑!
“激励你快快注意健康而已!既要节食,又不运动,如此减肥,纵有成效,早晚会得在办公室内晕倒在地,无人可怜!”杜青云的语气像一个热诚而关怀我的朋友,不像我的下属,我却不以为忤。
“然则,你的建议如何?”
“上班前或下班后打球或游泳去!运动使胃口开扬,既能享受美食,又不怕加磅,更不会营养不多够!多好!”
我笑:“好!试试听你的!”
“那真好!我昨天才给了蒋帼眉类同的忠告,她竟也一叠连声地说好,看看你们二人,谁个有恒心毅力,贯彻始终每天都做运动去!”
帼眉这四肢不动的小姐,竟也听从了杜青云的献计?奇哉怪也!只怕她心上别有情怀,醉翁之意不在酒!然,我呢?
刹那间红了脸!
只为自己对帼眉的思疑而汗颜?
“我约好了帼眉,每天下班后到维多利亚公园去打网球,你有兴趣,欢迎参加!”
我微笑地点点头,笑得是有点牵强。
不知有多久,未曾到过这种群众公园去!我并不认为自己有纡尊降贵的需要!
讨好谁呢?杜青云吗?还差得远呢!
兴致勃勃地走出来吃早餐,却很有点意兴阑珊地走回银行去。
程张佩芬仍然没有回到办公室来!
已然九点正!
我很有点奇怪:
九点零五分,人事部的经理自对讲机给我报告;
“程太有点身体不适,或要休息一个上午,请我们告诉你,我们已另派一位叫康妮的秘书,代替程太的工作了!”
“谢谢!”我随即想了想:“请康妮把程太家里的电话给我!”
那位代秘书随即自对讲机传话进来。
“江小姐,要代你接电话到程太家吗?”
“不!我直接给她摇电话好了!”
我是真心诚意地给张佩芬问候的,并不适宜要秘书代劳,显得太公事化,也有一点点混淆尊卑的味道!
事实上,要分尊卑的话,如今,也不见得我不应该尊她为长辈了!
父亲的女人原来是她的话,也是合情合理的。
长年累月的陪在父亲身边任事,他工作上头的忧疑,不消多说,张佩芬已了如指掌!
同事之间,最易闹恋爱,不只为朝夕相对,顿生情愫,也实在为事业上头的一总悲喜苦乐,都能不言而喻,且齐齐承 担分享。一旦有了同甘共苦的意念在,感情很自然的会突飞猛进!一间利通银行之内,也不知造就了多少佳偶!
刹那间,一个怪怪的感觉使我突然双颊发烫!
很无聊!我往哪儿想去了?
我赶快摇电话到张佩芬家去!
电话在另一头响了好一阵子,竟无人接应。
好生奇怪!不是说身体不适要休息吗?也许到外头看病去了?此念一生,正想放下电话,就听到卡的一声,有人接听。
“找谁?”竟是极暴躁的声音。
“请问是姓张的吗?”
“不!这儿姓程!”对方毫不客气!
“对,对,我是找程张佩芬女士的!”
“你是谁?”一点不客气。
真气人,我且报上大名,大概压得住了,谁个家属不对大老板敬畏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