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利通银行的江福慧!”
对方沉默了半晌,依然抬高声音,不减粗暴,问:“你真是那江福慧?”
我气得什么似的。
从没有想过下属的家人竟会如此无礼。
我答:“对,我是的。请替我通传一声。”
“你是江福慧的话,那敢情好哇,我正想找你……”
电话里随即传来争执之声,有女声喊着说:
“江小姐,你收线,你收线,等会儿我再给你摇电话。”
跟着一阵男声的粗言脏语,听得我尴尬万分。
“江小姐,你收线。”叫我挂掉电话的分明是张佩芬,我认得出她的声音。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先把电话挂掉了。
那男人大概就是张佩芬的丈夫吧?这么无礼下流的一个人,教人跟他偶然共处一室,也会觉得屈辱,怎么可以与他长相厮守,过那一生一世?
女人遇人不淑,最最凄凉。
想着,都会得打冷颤。
故而,这个叫张佩芬的女人会不期然地爱上了我父亲,何足为奇?工作上接触多了,欣赏他的为人敬佩他的才智,自然芳心暗许。我相信是会有这回事的。
思潮起伏,没由来的又扯到老远!真是!
被这电话一搅,精神便无法集中,很有点不知所措。为什么对方说,正想找我呢?有什么事会扯到我头上来了?
必然事有蹊跷!
然,我应该怎么办了?总不成这就登门造访,问个详详细细。
程张佩芬不是说,等会要回我的电话吗?也就只有静候回音,再谋后算了。
江湖上最厉害的招数之一,就是以静制动。未摸清对手的来龙去脉之前,妄自出招,大半徒劳无功!
直侯至下班时分,仍无动静。
我正打算站起来,走出房门,台头直线电话铃声就响,我赶快接听,对方果然是个女的。
“张佩芬吗?”我急问。
“不,福慧。怎么了,我是帼眉!”
“哦!”我禁不住失望。“什么事?”
“想和你一同打球去!杜青云跟我提起,你也有兴趣做运动,那可真好了!”
如果不是杜青云向她提及,大概蒋帼眉不会邀请我这个第三者了吧?
我显然地有点不悦:“帼眉,我不去了,不知多少年未到过公园!”
实在,我到公园打球的话,也太不合乎身份了,帼眉的邀请,只显示她所见世面的不足。
“那好哇,把我们请回你家去作客吧!固所愿也,不敢请矣!”帼眉边说边笑。
少见她如此轻松开心,人们都说女人突然地变得拘谨或开朗,多是在恋爱的时刻了。
我茫然。
帼眉既已出了口,如果我不答应,就显得不够大方了吧!
于是,一车子把我们三人载回江家大宅去。
我是学过打网球的,只是年来忙于公务,又懒,实在也生性不喜运动,故而生疏了。如今一下于再执起球拍来,还能稍稍应付。
江家的网球场自父亲去世后,一直无人问津。从前父亲总爱在周日约一二知己在球场见个高下。父亲其实是个球类运动的高手,我们父女俩都生性怕水,从没有试过游泳。
杜青云一人对我和蒋帼眉,竟游刃有余,轻松至极。只我们两个女的,东挡西截,疲于奔命,以至大汗淋漓,娇喘不 已。
如果这不是一场球赛,而是另一种男女人际关系呢?
表现会不会跟现时的一模一样?球像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我老是迟那么几秒种,就扑了个空!
“你不专心呢,故而失分!”杜青云走近来,把个球拍搁在肩上,一派老前辈的模样,煞有介事地训我!说罢,随手拿起饮品骨碌骨碌地把一大杯橙汁喝光了。
我一直看着他喉咙上上下下地鼓动,竟有那么一阵子的神往。
回头瞥见帼眉正目不转睛地望住我,心上一急,立即通身火辣辣,怪不舒服的,直情不知所措!
这蒋帼眉不知安什么心,老是虎视眈眈的,神情怪异,像要在我身上探索什么似的!
她从来不是这副模样的!
帼眉并不美艳,然,她大方,且光明磊落,从小到大,未尝有过半句嗳昧的说话,半分猥琐的行动。这是头一次,她让我觉着有点鬼鬼祟祟!
为什么呢?
为了眼前这个杜青云吗?生怕我把她这久别重逢的男同学据为已有了?
此念一生,我随即告诉我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要不是自己心里头有鬼,怎会联想到这么荒谬的问题上去?
杜青云不错是一表人材,然,如果我跟蒋帼屑都属意于他,要一决雌雄的话,幅眉的条件怎跟我比?论财富、论家势、论样貌,甚至论才学,我都不只比帼眉更胜一筹!
然,娶妻求淑女。男人对终生配偶的要求,并不同于老板雇用职员,我那一总的条件,很多时只是障碍!
杜青云不像个没有志气的男人要置业兴家的话,他身旁的伴侣最好就像蒋帼眉,拥有中上的教育程庹,性情委婉温文,模样光洁纯厚,家里头人事简单,职业高尚却非夺目,一切都恰到好处,整个人舒畅而不耀眼,安柔而不霸道,实实在在是贤内助的上上之选!
我回望他俩一眼,好一对壁人!
在花园的球场里消唐了近两小时,我招呼他们在家里吃饭,款款而谈的也只有他们二人,我只间中无可无不可地插几句嘴,心飞驰至老远,寻不回来!
实实在在的太多杂念!
大抵,我仍免不了一直记挂着张佩芬!
送走了杜青云和蒋帼眉,我顿觉疲累不已,连一口气跑回睡房去的力气也没有,只颓然地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生活上虚耗人的精力最甚者,不是繁重的工作,而是感情的羁绊。
从早到晚,郁结在心头上的情童,不管是为了父亲抑或自己,老是似有还无,一阵子踏实,一阵子虚无的滋扰着我,教人累得一塌糊涂。
瑞心姨姨坐近我身边来,拿手推推我:
“慧慧!怎么还不去睡了?”
“只坐一阵,这就去睡了!”
瑞心姨姨望住我,笑问:
“那位杜先生是利通银行的职员吗?”
我懒懒地答。“嗯!”
“怎么跟蒋小姐像十分熟络的?他们不是今晚才相识吗?”
“不,他是帼眉的老同学1”
“阿!”瑞心姨姨应着,眼珠子连连转动,再问:“是蒋小姐把杜先生给你介绍的吧!”
“什么?”
“是她把他介绍到利通来工作吗?”
“不!”
“蒋小姐顶关心你的,从小到大,感情浓得姊妹似的,然,慧慧……”瑞心姨姨有点欲言又止。
我好奇怪地望住她,问:“无端端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瑞心姨姨竟涨红了脸,讷讷地解释:
“我的故事就是个前人先例了吧!我跟你母亲从小玩到大,对她的尊重与爱护,也真有如蒋小姐对你的一式一样,然,一涉及儿女感情,就免不了自私了!”
我听呆了。
“慧慧,我看那位杜先生,雄姿英发,大方爽朗,很有一点点你父亲当年的气质风范,且又是在银行界任事的……”
“瑞心姨姨,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怪叫。
“慧慧,时代纵使不同了,女人的需要还是一样的。你父亲生前最担心的还是你的婚嫁……”
我霍然而起,径自跑回睡房去。
房门重重地在我背后关上,我把自己抛在床上,整个胸脯因激动翳闷而不住起伏。
我实实在在地气恼。
人们总爱假关怀之名,把人家戳得一心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