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得一整晚辗转反侧。
思前想后,也许我有错怪瑞心姨姨的地方。她总不致于存心刺伤我的自尊。我有理由相信她的真心诚意。江家的荣辱,江尚贤血肉的悲喜,傅瑞心当然感同身受,紧张关怀因而免不了。
然,天下间最诚意的爱护,如果发挥得不得其时不得其法,只有弄巧反拙!
世界是残忍的,连仁慈都必须经过包装,受惠者才会欣然接纳,从中得益!
不能否认,其实我只是在找寻原谅自己发了脾气的借口。
当然,认真地检讨的话,瑞心姨姨也真有她不是的地方。家中来了一个稀客,就疑云疑雨。她既是过来人,很应该明白人际关系,尤其是男女私情的微妙处,很多时都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萌!
中学时代,班上有个叫于小菲的女孩子,美丽而温文,男孩子围在她身边团团转的还会少呢!小菲都不为所动,偏就是新来的一位年青老师,叫聂君佐的,很得班上的女孩子欢心,大伙儿闹哄哄地吵说:“聂先生跟于小菲最登对!”如此这般,戏语为媒,不住叩着于聂二人的心廓,轮不到他俩不屈服,于是才毕了业,便是花月佳期!
就是瑞心姨姨本人,也曾有过如此经历吧!当年,傅老九临终的一席话,不就烙印在他女儿的心头,年年月月,催化成浓情蜜童,把整个傅瑞心侵蚀得再无翻身之日了!
除非当事人彼此深恶痛绝,始成例外。倘若稍有好感,一经旁人推波助澜,就会成事。成的是好事抑或恨事,就得,看各人的彩数了!
人言之可畏,竟不止于搬是弄非!
瑞心姨姨这么一说,也真真不计后果。如果有一日,蒋帼眉果然跟那杜青云配成一对,在傅瑞心的心目中,是否就等于我江福慧输掉这—仗了?
世间上最不忿与冤屈的莫过于两军对峙,未曾交锋,就论定—方败下阵来!
从小到大,我几曾输给蒋帼眉了?每学期派成绩表,我永远名列三甲,老师选派学校代表参加各式校际比赛,诸如辩论、演讲、跳舞、话剧、常识问答等等等等,我从不落空,帼眉只有做我啦啦队,在台下鼓掌的份儿!
要我在人生的一件大事上,阴沟翻船,未免太屈辱,太不成话了吧!
不能再往下想了,不然,我真会无端端地恨起帼眉来。怎么可以为了无根无据的情绪绮思,而害了实斧实凿的友谊?
至于那个叫杜青云的男人……
不去想他就是了。
翌晨回到利通银行,吓一大跳。
我的办公桌上竟然放了一封程张佩芬的辞职信。
完全没有写理由。
当然,职员辞职并不需要理由,不喜欢的话,拍拍屁股就可口走:
然,程张佩芬不同。单是她跟利通的宾主关系,就应该交代,清清楚楚地交代。
如果她选择无言引退的话,只是无私显见私。
我抓起电话来,摇到程家去。
电话久久都没有接通。
我只考虑了那么两分钟,抓起手袋,就闯出银行大厦。
就在大门,跟杜青云碰个正着。
“你比我还早?”他问。
我这才意识到还未是上班时分,那么说,程张佩芬晨早就赶回银行来收拾细软,兼出走。
为什么呢?是为了她跟我父亲的特殊关系被揭破了吗?她那凶巴巴的丈夫会对付她?任何丈夫都有权对妻子的婚外情震怒。傅瑞心说过,那姓程的是个低三下四的人有什么恶行不可以行使出来了?
第五章
我赫然惊心!
随即想到,我就这么闯到程家去,会有危险吗?
望了杜青云一眼,对他竟有阵难以解释的信任,于是说:
“陪我去办件公事成吗?”
杜青云给我拉开了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程张佩芬住在北角,一栋中等人家的大厦里,我们按址上门寻访。
门开处,正正是程张佩芬。
她首先见了我,一脸的尴尬、惶恐,两只眼珠子转动着,越转越急,想寻句得体的话跟我打招呼的样子,可惜,老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及至她瞥见了站在我背后的杜青云,才由一刹那的错愕中,回复正常。
“江小姐,怎么劳烦你到舍下来了?”
听得出来,她言辞生硬,充镇静。
“我们能进来坐坐吗?”
张佩芬稍稍犹豫,还是开了门。
小客厅并不宽敝,也许是我住惯子万英尺的房子才有的必然感觉吧!
最惹我瞩目的是两只皮箱子,放在客厅一旁,已然把个小客厅的空间占用一半。
“你要出门?”我凭直觉,问。
“对。”程张佩芬讷讷地答:“很对不起,娘家有点事,要我到乡间去走一趟。”
随即她又慌忙补充说:“且家事不知何时可了,我想,不好阻碍公事,所以向江小姐请辞了!”
这分明是借口!
“我可以给你较长的假期!”
既已登门造访,我当然不打算无功而还。这就只好穷迫猛打,老实不客气地把张佩芬的谎言戳穿。
“谢谢江小姐!只是……”张佩芬欲言又止拿眼看一下杜青云,说:“我这儿地方浅窄,不好招呼你们久坐,请先回,我这个下午就回利通跟你好好商量吧!”
这岂不等于放虎归山?我怎会肯。然,刚才一时冲动,把个杜青云带在身边,现今我和张佩芬也就不便把心里头的话说尽了,于是,我作了个权宜之计:“这样吧!我们现在且一道儿回利通走一趟,你看如何?”
张佩芬看我并不放松,瞄了瞄手表,脸上微微急躁,随即站起来说:“好!我们走吧!”
一行三人,走进升降机去,都沉默着。真有点对不起杜青云,无端拉他入局,邀他相陪其实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当升降机的门打开,我的想法就立即改变了!
一个形容憔悴而猥琐的中年男人挡在升降机门口,一瞥见张佩芬,就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厉声喝问;“你往哪儿去?”
“我过一阵子就回来!”张佩芬试图挣扎。
“不成,跟我回去!”那男人差点要把张佩芬推回升降机去。杜青云上前阻止帮助张佩芬挣脱了。
“你是谁?”那粗鲁的男人喝问。
“我是程太的同事,先生,请你尊重点!”杜青云礼貌地回答。
“你说什么?”那男人冷笑,然后对牢张佩芬嚷:”你还没替你的同事介绍我吧!”
张佩芬一头冷汛脸如纸白,急嚷:
“没事的,我等会儿才回银行去交代好了,杜先生,你们这就先走吧!”
“慢着,这位就是江福慧小姐吗?真人比报上的照片还要年青昵,让我来自我介绍,我是程立山!”
那位程先生睁着一对满布红丝的眼睛看我,很恐怖!
他其实整个人都肮脏,一张脸,横七竖八的尽是皱纹与胡碴子,我下意识地倒退两步,挨近了杜青云。
“立山,求你,别当众出丑,”张佩芬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反而是她猛拉那个叫程立山的往升降机里去!
“什么出丑?你也会害怕出丑吗?长年累月地勾搭江尚贤,你都不怕丑呢!”
我恼怒至极,挺直胸腔,嚷:“程先生,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立山,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钱!”
“我已被你压干榨净了!”张佩芬嚷。
“我不相信姓江的只留给你那么一点点钱!”
“三百万元不是个小数目!”张佩芬哭出来了:“立山,我不骗你,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