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让我见见陆湘灵。我们才作出最后决定。”
“这当然,你们是应该见面的。”
我并没有即时把其中的秘密揭穿。并非信不过青云,只是怕他一时大意,在陆湘灵面前稍露了马脚,我更难探出端倪。
“什么时候给我俩介绍呢?青云,事不宜迟。”
“好,明天一早,太阳升起来以后,就立即带你去见她。”
“现今还早呢!”
“不,现今有比这种收购重组的生意更要紧的事办!”
我还没有领悟过来,青云已经采取行动了。
果如他之所言,大清早一转醒过来,青云就把我带到石澳去。
没想到陆湘灵住在石澳,就在青云跟我去过的那小冰室旁的一条街上。
没由来地想,青云会不会经常碚着陆湘灵去喝咖啡呢?
他们曾是青梅竹马。
陆湘灵的住宅筑在一个平台之上,是三层楼高村屋改装而成的别墅。青云与我拾级而上。
先见平台上有位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垂着头专注地把玩着各式各样的卵石与贝壳。
跟着映入眼帘的是小女孩头上系着的红色蝴蝶结,活泼泼地像分分钟会飞离她的发辫。
我立即趋前,蹲在小女孩的身边。她被我惊动而蓦然昂起脸来。
那乌黑的眼珠子,左右转动,像受惊的小鹿,机灵而可怜。像不像父亲?眼睛的确有点像,也跟我的相似。
无论如何,她是个美丽的孩子。
皮肤白里透红,腮边抹了层胭脂似的,浓眉、杏目,还有樱桃小嘴。只嫌鼻梁不够高,可是,还是个孩子昵,将来长大了,肯定连这缺陷也能纠正过来。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拉起她的手,笑盈盈地问。
孩子尴尬而略为困惑地把手抽回去,站了起来,瑟缩地退向墙边。小孩子是怕生的。
“可儿为什么不回姐姐的话?把教过你的都忘掉了?快告诉姐蛆,你叫可儿。”青云说。
可儿抬眼看见青云,更添一重惶恐似的,连连后退,直至背脊撞到了墙,才停下来。
我回头瞟青云一眼。这人怎么拿对下属的语气跟个才顶多十岁的孩子说话呢?
所以说,孩子不可多养,像青云的家,一窝的孩子养下来,不显矜贵,彼此交谈大概也是从小就粗声粗气。
“来,姐姐来看你和妈妈呢,陪着我进屋子里去好吗?” 我重新拖起了可儿的手,半拉半就地把她哄到屋子去。刚好跟迎出来的一位女士碰个正着。一望而知是谁,真的跟她女儿一个模祥,且有个高鼻梁,母女二人都堪称可人儿。
我们相视,随即点头微笑。
“江小姐,请坐。”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称呼陆湘灵。我们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会不会又是另一场无关宏旨的独立的过场戏?还是真命天子已在跟前了?
“我老早就应该请青云带我来拜候你了。多谢你为我们父女俩以及程张佩芬解决了那个多年的难题!”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现在程太可安稳了?”
“已经到加拿大去。刚接来信,她选了多伦多定居,等移民手续办妥,会回港转返乡间探望她母亲,若是老人家愿意的话,就把她接到彼邦相依为命。”我一边报导,一边留意陆湘灵的反应。
无可否认,她与湛晓兰的美丽,各有千秋。若说到气质方面,湛晓兰尤胜一筹。
不能说陆湘灵局促,她只是幽怨,如今坐在客人面前,闲话几句,眉梢跟角仍飘出半丝悻悻然的狠意,脸上是的确多了一点不甘不忿不情不愿。怎比湛晓兰,整个人的从容、雅静、娴洒、优悠、自得其乐、自我尊贵。
同是孽海名花。遭遇过的创伤甚而蹂躏,也必是彼此彼此,凝聚成的精神与面貌,却仍有高下之别。
陆湘灵说:
“很高兴听到程太能平稳安乐地退休,这对你父亲肯定是份安慰!”
我当然可以立即接口问:“何以见得呢?原来陆小姐你如此知我父之心吗?”
回心一想,何必打草惊蛇,还是静悄悄地收集她露出来的蛛丝马迹为要。
“陆小姐,此来是冒昧地要求你再一次地成全!”
“只要是能力范围以内之事,我很愿意答应。”
“大概青云已向你提及过有关我们跟伟力电讯合作,或将之收购一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很简单。先父的这盘生意已形同虚设。青云有好计划,借尸还魂,将之起死回生,听说,总比他另行筹组一间具规模的公司上市容易。放在我这儿是无用之物,成全朋友的志趣,正是求之不得。”
“那么,陆小姐希望我们作全面收购,还是跟我们携手合作?”
“原本二者对我都分别不大,你们注资或收购,在生意上头,执行业务以及拿主意的人断不会是我,既如是,倒不如名正言顺,由你们提出全面性收购,我出让所有股权,比较干脆。”
第九章
青云兴致勃勃地说:“那就一言为定了。”
陆湘灵望住杜青云,嘴角向上稍提,现出个甜甜的浅笑。
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们还未吃早餐吧!”陆湘灵站起来:“容我去弄点简单的面食出来。青云,你且陪江小姐小坐。”
待陆湘灵转身走进厨房,我立即乘机跟青云说:“她家中没有女佣吗?”
青云摇摇头,“只一个钟点的。她喜欢调理家务。”
“我这就进去帮帮她。”
走进厨房去,发现这儿光洁整齐,一尘不染。厨房尚且如是,可见这头家定必井井有条。
“陆小姐,别弄太多吃的,青云和我早上不能多吃。”
“是吗?以前青云很能吃。”陆湘灵随即补充:“当然,以前的许多事都已改变了。所谓今非昔比。”
“虽道时移世易,很多旧情往事,仍然忘记不了。是吗?”
陆湘灵还是低头切菜,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她淡淡然答:“是的。”
“陆小姐,你前天到过晓庐吗?”
陆湘灵住了手,回望我,有一丝的尴尬。
“你认识湛晓兰?”
“是的。我们是老姊妹了。”
这么一句简单说话,不知透着多少沧桑与凄凉。
陆湘灵并没有再接下去,只重新投入她的厨房工作之中,我因而也缺了话题。
她并不想向我泄露分毫。
再明显不过了,如果她追问:“你也认识椹晓兰?”那我就可以乘势滔滔不绝地带出她俩的往事,轮不到她不在我面前正视她与父亲的关系。
然,她没有。
恰在此时,厨房门旁边来了可儿。
可儿把半张脸露出来,仍有起码三分的诚惶诚恐。
怎么会把这孩子养成这个样子的呢?
我小时候,还未满五岁,就蹬蹬的踩到学校的舞台上去讲祝辞、唱歌、说故事。七岁那年,穿条白纱裙子,穿梭于满堂宾客之间,早已成为核心人物。不像可儿,没一点好好站到人前去的志气。将来长大了,可怎么好算?最漂亮的样貌,一旦缺了大方的风采,立时间显出孤寒相。小家碧玉与大家闺秀,看在明眼人内,高下立见。若真是父亲的亲骨血,未免要丢江家的面子了。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容碧玉蒙尘,流离俗世才好。
我试逗着可儿说:“可儿,要进来跟姐姐和妈妈一道谈谈吗?告诉我,你在哪间学校上课了?读第几班呢?”
可儿只一味的抿着嘴,没做声。忽然她拉起我的手,把个红色的发夹塞进我的手里,就一溜烟地跑掉了。我好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