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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我通常在早上5时半左右就会醒过来。

  上了年纪的人无法多睡。

  人们总是盛赞我们这班财经巨擘精力过人,工作狂热。

  当然,做人不勤力,办事不投入,永远不会成功。那些访问我的记者小伙子,最爱探听我发迹的方法,我重复又重复地告诉他们: “勤力。”

  就是这么简单。

  什么都得从勤出发。

  勤,自然分秒必争。

  勤,需要坚强毅力。

  勤,容易改劣为善。

  我们出道以来,从没有懒惰过。

  故此,几十年的老习惯,勤力得生了根,成了瘾,如何甩得掉?

  而,且,说老实话,闲下来多闷。连足够的睡眠时间,也只不过那五六小时,总得找消遣打发打发。

  如果没有其他更佳选择,工余还是工作的好。说到头来,工作是最合乎经济实惠原则的娱乐节刚加上,我们这班人,要找个合适玩伴去作合适消遣,谈何容易?

  我老妻通常住在美国加州。不过,纵使她长伴我身边,也起不到疗治寂寞的作用。

  最近才念了一篇刊登于美国财经杂志的文章译稿,题为:<企业巨子的婚姻情状)。

  据统计结果,绝大部分成功企业家都有一段稳定而极其沉闷的婚姻。

  对极了!

  我,练重刚,20岁,在乡间娶妻王正平。她比我年轻两岁。

  常言道:“十八无丑女:”我妻是个例外。

  然而,从来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从小我就给自己安排一切。换言之,我是完全自愿娶她为妻的。

  娶妻固然要求淑女,因为世界艰难。我自小无父无母,在外祖父家寄人篱下,挣扎至成人,我知道我极之需要有

  亲人帮助我分担日后的生活担子。

  然而,亲人也不是绝对信得过的。什么都要讲利害关系。我自10岁开始就从生活中吸取到实际经验。

  外祖父在广州经营当铺,家境还算差强人意。他膝下有两女儿,各生…—个儿子,就是我和郭景彤。景彤母是我妈妈的姐姐,寡居于母家。外祖父母对孙儿平日是一般疼爱,小时候我和景彤亦如手足,一同上学、吃饭、玩耍,很算无分彼此。

  那年我10岁,有一天,家中来了一位远客,是专走水货的周伯伯,外祖父的朋友,他携来一包礼物。 

  周伯伯把礼物盒打开,里头装了一枝自来水笔和一枝铅笔。

  他对我外祖父说:

  “美国名厂出品,送给你的小孙子,让他们写好文章。”

  外祖父连连称谢。

  客人走了以后,外祖父把我和景彤叫到身边来,让我们挑。

  不幸得很,景彤喜欢墨水笔,我也一样。

  外祖父拿眼望住外祖母。

  那一刻间周遭的空气冷得叫我有点发抖,因为墨水笔实在稀奇、可爱。

  外祖母俯下身来,拉住我的手,慈爱地说:

  “重刚,你乖,墨水笔跟铅笔都一样能写出漂亮的字,外壳又都一个模样,没有什么分别嘛:你是好孩子,总是听婆婆公公的话,是吧?”

  跟着,把铅笔塞到我手里。

  那枝墨水笔,原封不动,放在饰盒内,递给了景彤。

  景彤兴高采烈地奔回后堂去。

  我很想跟外祖父、外祖母理论,可是,怎么开口?他们已经赞扬我是个听话的孩子,一顶高帽子压下来,差点窒息!我要是辩驳,就是自认顽劣,英名扫地。

  我只能垂着头,还轻声地说了声多谢以后长大,我才知外祖母这厉害的一招叫“伸手不打笑脸人”!随时用得着的。

  当时我放慢脚步,离开大厅。背后竟听到外祖母对丈夫说:

  “景彤的妈小器,让她知道,只会拉长脸大半天,够我们受的,委屈重刚一点算了!”

  当天晚上,我睡不着。

  想念那枝自来水笔。

  我开始发觉景彤的条件比我强,最低限度,他多—个自己人撑腰,这是重要的。公公婆婆当然疼爱孙子,但要面临决择,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姨母噜苏骚扰,他们只好牺牲了我。

  我想通了这重关键,才朦胧入睡。

  自此,我明白过来了。说什么都假, 自己的条件一定要胜过别人,才是第一保障。

  妻子的角色是非常重要的。当年,外祖父替我讨老婆,算是完成最终的提携责任。

  从此,就是我和妻联手打天下。

  故此我务必使她成为我的资产,决不能变成我的负累。

  要百分之一百胜券在握,除非我的条件比她优越。当年,我家无恒产,念过10年书之外,就只有一张端正的脸。

  娶个相貌低于平庸,学识胜不过我的女人,我认为适合至极。

  尤有甚者,史书上记载得太多英明君主,都为美色所迷,以致荒疏朝政。后宫佳丽三千人,绝对可以。但千万别迷恋一个;浪费感情与时间,有碍政事。

  成功企业家,绝大部分有着平稳而极端沉闷的婚姻。这是80年代的统计。而我的觉醒,早于40年前。妻子贤、愚、丑,堪称三大美德。

  我和妻子的关系一如白开水,从来都淡而无味,却用以维生,非饮不可。

  婚后,我们先移居澳门,跟那周伯伯走单帮,赚汇水。我的大儿子在水仔出世。战后,外祖父母过世,景彤母子名正言顺地接管广州当铺生意。我毫无争产念头,因为争夺产业要花心思、想计谋,出外谋生亦然,如此又何苦平添家族怨怼?要跟人结仇,也得物有所值。况且,压根儿,我看好香港。

  初抵香港,我就在同乡老甘的制衣厂任事,讲明不收人工,只拿红利。工字不出头,我决定学做生意。

  那年头,专承制劳工阶层穿用的工作衣裤,市场上绝无仅有。物以稀为贵,两三年下来,手头就有点积累。

  适逢1949年中国政权转易,大批乡里来本城谋生的劳工我灵机一触,决定投资地产。

  道理其实浅显至极,两峡对峙,正如鹬蚌相争,渔人一定得利。香港即将人口膨胀,有人就必须要有地。

  任何政局危机,都会有人壮烈牺牲,也会崛起新贵。

  我自50年代中叶开始投资房产。

  1965年暴动,我曾经危险过。当时,我只能选择取回10多年血汗成绩的1/lO。或者继续孤注一掷。我终于决定背水—战。

  结果,我的筹码押对了。

  40岁开始平步青云,扶摇直上,50岁已名满香港,富甲一方,近年更有国际知名的趋势。1983年香港主权的风暴,并没有能吹散我资产的丝毫,因为练重刚的事业老早开枝散叶,以香港为基地,遍布全球。

  我妻子完全配合我的整体行动。她生育了二子一女,由乡下婆,进步成为知所进退的贵夫人。

  10多年前,当我仍能轻易地计算清楚我的财产数字时,妻曾有一夜对我郑重地说:“我只坚持名分地位永远不改,其他的我不管。”

  我原本可以答她:你要管,也管不来。

  可是我只含笑点头。自此,妻在海外的时间极多!她认为我不会寂寞!

  究竟我有没有寂寞时光?

  究竟工作是否是最有效的麻醉剂?

  老实讲,寂寞是人类的癌症!发作起来,也只能拚命打麻醉针。药力一过,总还是苦在心头的。

  高处不胜寒,无敌最是孤单,哪能有例外?

  难道我不知道,最美满的安排,应该是80%的精神时间注情事业,余下来,最好找个称心如意的玩伴,寻些松弛神经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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