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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今天晚上,有美护驾,难得之至,尤其我根本没有心情跟加拿大洋鬼子打交道,正好装傻扮懵,应酬过去就算。 

  身旁的程梦龙一直笑得很少。表现得投入、认真,却嫌过分严肃。还有,我偶然拿眼看她,很觉得姣好的脸庞上隐有一层晦气。我视之为美中不足。

  人是最要讲神采的。所以,就算泰山崩于前,我仍然坚持神采飞扬!

  程梦龙有对相当明亮的大眼睛,可惜,欠精神!

  席间的谈话,仍甚表面化。晚宴的目的,无非让彼此来个见面礼,加拿大财政部长谋臣还会留驻本城三两天,愿者上钩, 自行约见,密室深谈。那个算是中间人的简祖谋也就完成责任了。

  把酒畅谈之间,各人都趁机表达识见,这是司空见惯的场面。当程梦龙发言时,我格外留神细听。

  她的谈吐,活泼中隐现世故,温文里时见硬朗,很吸引。论据呢,虽嫌过分学术化,稍微欠缺实际经验的支持,但总听得在座各人不忍强行跟她辩驳,也可算是一重功力,难得。

  饭后吃茶时,我信步走出花园,坐在泳池旁边。池底亮了灯,一池淡蓝、水波微漾,头顶虽无朗月,却仍见几点繁星,撑缀得别饶韵味。

  程梦龙身负重任,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我举举手中的白磁茶杯,说:

  “坐一会儿吧!”

  程梦龙依言坐在我的身边。

  彼此无语。

  我问她的学历。

  原来是英国剑桥大学历史系毕业生,回港加入商界3年,便又再到美国斯坦福深造了一个工商管理学硕士学位。

  再重出江湖,乃是4年多前的事。屈指一算,她应30出头了。

  “跟在简祖谋身边学习,肯定一日千里!”

  程梦龙笑。

  很真挚地牵动嘴角,星光灿烂之下,更见可人。

  我微微呆了一呆。

  “简先生不只是好老板,还是良师益友!”

  “那么说,”我试探:“你无意跳槽,或者计划移民?”

  程梦龙很机灵地眨动一下大眼睛,歪了歪头,答:

  “简先生曾说良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世间的明主贤君不只一人,谁提供优惠的条件,都值得考虑。转职并不一定等于背叛。”

  说得对。英国人最擅长搞殖民地政治,逼到最后关头,要双手奉还主权,让人家独立,可是多少年后,米字旗文化思想的影响仍然根深蒂固,例子举目皆是,反叛到哪儿去?

  “至于移民……”程梦龙脸上闪过一阵如释重负的光彩:“我在考虑!” 我有点骇异,兼失望。

  “现今香港各行各业都欣欣向荣,年轻人应该增强归属感,不生外骛之心。我认为最应早早置家,专心事业。香港肯定是福地!”

  没想到程梦龙竟立即答我:

  “人要是本身有福分,哪儿不是福地?成家立业有时可以帮助自己落地生根,有时也会变得徒增负累。”

  我,顿时语塞。

  程梦龙打破僵局,很诚意地问:

  “练先生,你真的看好香港?”

  如果对方是记者,我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如果对方是商业朋友,那要看交情深厚到什么地步,才能定得了答案。 

  如今,对方是初次谋面的人,我完全应该不置可否。

  可是,梦龙语音平和而真诚。她仰着脸,望住我,耳畔是微风拂过,夹些少池水流声,我忽然间有种要坦诚相向的冲动。

  于是,我答:

  “这次跟1965年的风暴不可同日而语。今天你来问我,仍有太多未知之数,横亘于前,真的教我不知如何作答。我是真心的,并没有意图耍太极。”。

  突然之间,我觉得我想伸手过去,捉住了她的,紧紧地握住,道达我的诚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我随即回复冷静,可仍然用心地继续为她阐释政局,生怕她真的误会我敷衍塞责:

  “你有没有注意到近年港府声誉的走势?这多少反映出他们的用心与行为!这以外,励志从政的香港士,究竟在舞台上是红脸抑或白脸,起码要到1991年才能揭晓!直选所带来的结果,是祸是福,到时候必见端倪,甚多人伸长脖子等,三年过尽,资料比较丰富,才定夺去向!”

  我看住程梦龙,非常关注地说:

  “等3年,再作决定吧!”

  “3年?”梦龙竟然垂首喟叹,“很长!我怕我等不了!”

  言外有音,我是过来人,不便插嘴追问。

  微风依样拂来,吹动着梦龙的一头短发。我想,如果她留长头发,不知会否更美?

  “这3年,真不知做什么才好?”

  我答:

  “脚踏实地,赚钱为上。”

  梦龙抬眼看我,眼波飘渺,无所适从。

  我重复:

  “有钱就能有万物。你当然不信,这只不过是你心目中所想的银码,未曾大到一个国际认同水准的数字,因而你仍未能尽情想象财富所能发挥的威力!”

  “如果你是我的话……”

  “如果我是你,我就……”

  我决心跟程梦龙开一个玩笑,好调和一下我们之间的那种近似尴尬凄迷的气氛。

  “如果我是你,我就先光顾练氏企业,购置一层最近推出市面、专为中上阶层需要而设的楼宇,好好安居乐业,励精图治,把握机会,然后拚命……”

  “然后拚命赚钱!”程梦龙跟我差不多同一时间说出这句话来。

  我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情景是可爱的。

  我不知有多久未曾如此开怀,毫无忌惮地畅所欲言,而面前的程梦龙……

  是她,先忍住了笑,再言归正传。

  “提起置业,”程梦龙坐直身子,正色道:“我倒想向练先生提出一个请求,希望你别怪我唐突。”

  我心想,程梦龙这女孩儿,果真感应敏捷,从善如流,一下子就想通道理,兼晓得打蛇随棍上,一定是央求我给她在购置房产时打个折扣。

  我答:

  “程小姐只管说好了,只要是练某能力范围以内之事,会尽心而为!”

  我这个表面客气的答案,其实已很具分量。因为练重刚能力范围之大,非一般人可比,我这么一说,等于在很多事情上都答应帮忙。

  对程梦龙,我愿意提供例外。

  “练先生,我提出的要求,肯定是你能力办得到的,只在乎你是否愿意决心去干罢了,”程梦龙稍停一停,清清楚楚地说:“练氏企业的楼宇,建筑面积与实用面积的距离相当大,令人失望的程度较之一般地产公司尤甚。这种有可能影响机构名誉的情况,练先生有否想过要正视呢?”

  我习惯分析人们在我面前说话的动机。

  程梦龙的一番话,的确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她的动机是什么?

  有可能是哗众取宠,要作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势,去吸引我。

  也有可能是诚心劝谏,为大众谋福利,也为我练某人好!

  一般情况下,我必然采取须防人不仁的态度处理。人世间的险恶,无奇不有,为了保护自己,最安全的措施是必挑最坏的情况去作预防。

  然而,对程梦龙,我破了例。

  我相信她的诚意。

  这以后几天,生活如常。

  偶有空闲时间,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掠过简府夜宴的种种景象。

  我很小心处理这种非比寻常的现象。

  红颜白发,不一定相得益彰。

  练重刚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何况,有可能一仗功成万骨枯,那就非要看清楚战胜品的价值不可!

  早上回到办公室,冼太向我报道一连串要复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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