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我并不满足于目前的各个食品财团的合作建议,简单一句话,条件虽优,但我没有安全感,将手上的一张唯一的皇牌卖断,到有一天,时移世易,潮流不再,我立即变成他们集团内一个等闲角色,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被后起之秀取代。
曾试过被段郁真取代的滋味,我必须要立于不倒之地。
谁会有如此幸运,可以一次大翻身之后又来一次!
我不是不焦急的,因为再不决定如何处理,“泪盈点心”
就会因为货源不足,使用家淡忘,那时,什么都成泡影了!
目前替我支撑着生产的是一家规模不大,生意平平的由老华侨经营的食品厂,东主是移居加拿大四十年的麦兆基。球表嫂娘家跟他有点亲属关系,我们大伙儿都喊他基叔。
我诚意地跑到他的食品厂去,问他的意见。
基叔静心地听完我的分析,目不转睛地望住我,问:“你竟不满意于一个奇迹?”
“因为命生不辰的话,一个奇迹不成保障。况且,钱赚钱易,奇迹之后再有奇迹亦属不难,我不愿放弃。”
“机不可失。”基叔略为踌躇,“你手上的筹码实在不多,力求稳健的话,把专利权卖予他人,你下半生已经够享受了!”
我默然,站起来道谢,已然聆听教益,且告一段落。
我伸手拉开基叔办公室的门时,他叫住了我。
“郁雯!你且留步!”
我回转头来,重新坐下。
“郁雯,我俩萍水相逢,交浅言深。这段短短日子,你通过业务,跟我接触,使我顿生很多感慨!”基叔异乎寻常的冷静而诚意地说,“中国人飘泊到海外营生,说多苦有多苦,挣扎一辈子,最幸运的亦只不过在晚年安居乐业而已,鲜有在盛年之时,就能放异彩,使洋人侧目。如果我们遇上一个可造之材,有机会为他寻找出路,以期真真正正的吐气扬眉,我是愿意的。”
我细心地听着。
“郁雯,回应你的万丈雄心,解决的方法有一个,你是否愿意,并且有能力收购我这中型食品厂,使之转为你可以全权控制的‘泪盈点心’制作与销售大本营呢?如是,以后就真的可大可小,全凭你的功夫与彩数了!”
我难以置信自己的一连串际遇,然而,连稍为沉醉于不能自制之喜悦的时间也属浪费,我立即问基叔:“你此话当真?”
基叔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的下一代,只有中国面孔,并无国族心肠。我挨了四十年,见好即收,但求宽裕度日,是合情合理的。为自己再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我们中国人尝试扬威异域的人选呢,非你莫属了!
天时地利,你已占尽,我愿意在人和之上助你一把!”
“基叔!”我感动。经年深交挚友都不肯在我受压力之时助我一臂,稍为牺牲她个人的方便!唉,反而是初相识的有此义气,也许人要在突然的情绪冲动下才易帮助别人!
我放下思潮,立即不忘规律:“在商言商,你的厂价如何?”
“不会要多,不能要少,可以依足账目所示以及盈利能力,照那些上市公司一般,以一个合理的市盈率计算,将股权出让。”
“好,让我设法子筹措。”
“有一点可以帮你的是,我们大可以在收购合约上头,注明收购的若干阶段,不用你一次过筹取巨款,总之,我答应在一段时期之内,定出一个梗价,让你承购。”
这真是难能可贵的优厚条件了。
可是,问题仍然存在。
我的资金实在太有限了,不足以应付第一步的收购所需。过得第一关,我反而有信心能支持下去。只要我拓大了“泪盈点心”的制作地盘,就可以麦氏食品厂为基地,分发至其他厂房,作全面而能自行控制的生产,并且,也颊理成章地承受了麦氏已建立的销售网及其他食品制作。所得的盈余,足够支付第二期。第三期的收购价,很快,就能按部就班的使麦氏成为段氏食品企业了。
理想要付诸实现,只有依靠行动。
我立即去拜候几家银行。
可惜,仍然失望。他们对我的认识只沿自传媒,肯作出的借贷额相当有限,利息且颇为苛刻。
我有点进退两难。
只好再作另一个尝试,跑到一家由香港银行集团拥有控股权的加拿大银行去,希望他们对香港商人另眼相看。
回应算是令我鼓舞的了,那位信贷部的杜经理,最低限度是同声同气的中国人,一副愿意尽力帮忙的样子。然,他一个人做不了主,要通过贷款委员会,才能作实。
杜经理殷勤地把我送出办公室门口,才一转身,跟来人碰个正着。
“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退让一步,瞥见对方十分面熟。
她也分明地止住脚步,好好地瞪着我。
“啊!”彼此都失声惊呼。
“这么巧,你到加拿大来了!
银行那杜经理很恭敬地说:“段小姐,你认识施太太!”
施家骥太太立即从容地答:“我们是老朋友!”
反而是我腼腆了。
我说。“你住在温哥华?”我忙问,拿话掩饰些尴尬。
“不,我定居多伦多,刚要回港度假,路过此地,只停留一个上午。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去喝杯咖啡好不好?”
我要说不好就太不大方了。
江湖上没有永远朋友,亦不会有永远敌人。我们为何不可以交往?
两个女人坐在餐厅内,真有点仿如隔世。
“自从香港高尔夫球会一别,已不知多少天地?”施家骥太太首先打开话匣子。
“不用十年,人事已然几番新!”
“告诉我,那个在妇女杂志封面上,以眼泪搓面粉的女人是你吗?我并不记得你的中文名字!”
“你看到杂志?”这已等于默认了。
“刚在多伦多飞来温哥华的飞机上看到的。”施太太望住我,轻叹一句,“我读了你的那个故事,难得!”
“势成骑虎而已!”
“不能这么说,我们实在可以有不少的选择!”
我们?
“我跟施家骥离婚了,你知道吗?”
“我最后所得的消息,是你们正在办理手续!”
世上的人和事,多玄妙。不久的从前,这两个女人对待婚姻问题,原则上对立,思想有着分歧,如今,竟采取了同一行动,并坐到一张桌子上畅叙。
“你的朋友孟倩彤得偿所愿,结婚了!她还真是个得体的女人,婚礼采取低调。”
“你的朋友,那位……”我竟记不起名字来。
“方信生太太?”
“对。方太太好吗?”
我故意提起施家骥太太的朋友,因不大愿老在她面前再讲盂倩彤。
孟倩彤虽无插我一刀的仇恨,但对她,我有挥之不去的失望,从小到大一直深爱一个不应如此深爱的朋友,那份感觉很难受。难受是为了无所适从,无能深怪,无以阐释!这比跟段郁真那种斩钉截铁式的分清界限,更难处置。恨不能恨,爱不能爱,一宗经年冷凝感情的悬案,要再有一件重大事故发生了,才能有机会打开新的局面。
“方信生是跟施家骥办事的。”施太太随和地说,真奇怪,她从前给我的印象并不如此。“故此,方信生太太现在顺理成章地成了孟倩彤的朋友了。”
我们会意地对望一眼,轻呷一口咖啡。
“现今每年孟倩彤生日,她必定送上一打玫瑰。”施太太诚意地解释着,“她只不过是在乖巧地助他夫婿一臂之力,不能深怪她,算她是个过分地看风使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