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他忽略了这口古井曾有人自尽,再也没有人敢来此汲水,以致老绳腐断。
落井后,他立刻捞起小姑娘的身子,将她的面容朝上,打量了距离甚远的井口,暗咒一声。
“可恶!你自尽,就没有想过有人会为你痛苦吗?”借着微弱的月光,往那自尽姑娘的面容看去,心里微讶:“是程家的孩子丫鬟,怎会跳井自尽?”他对这丫鬟的唯一印象就是偶尔会以敌意的眼光打量他。
他迟疑了一会儿,见她连动也不动的,便探了探她的鼻息。
“死了?”他讶道,眼底出现一抹怒气。他永远只能晚一步吗?“这么轻易就死了?这世间就没有你值得留恋的事吗?”
不知不觉将少昂与她重叠,他不甘心,对着上头大声求救。耳际忽闻──
怎么办……
“谁在说话?”他暗暗吓了一跳,这么小的一口井,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只有这程家的孩子丫鬟,还有谁跳井了?
“少爷!少爷!”苏家的仆役探头叫道:“果然是你……来人啊!来人啊!快来救人!我家公子终于跳井了……不不,是不慎落井了……”
苏善玺闻言,暗松口气,喊道:“快差人去请大夫,有姑娘跳井了!”
“咦,不是您跳井啊……好好,快把绳子丢下去,我马上去请大夫!”
正等绳子丢下来的空档,要想办法先救活她,忽地听见──
还差十六阶梯,就可以还给苏哥哥了……现在晚了十六年,尸身也早就腐烂了……完了完了,这小姑娘是谁啊?小抱不认识啊……
“是谁?到底是谁?”听着好耳熟的小孩声音,左右张望就是没有人。
忽地井水起波,他本以为是夜风所致,后来发现波生大浪,水位急速升高。他心里惊骇,紧紧抱着怀里已算死去的小姑娘,不让水淹上她的口鼻。
我不管了……哇,我不管了啦……反正都在天亮前送回来了啦──
在天亮前送回来?送什么?那孩子的声音愈飘愈远,井水涌出了井口的同时,终至消失。
他抱着她,踉跄地跌出井外,旁人连忙接过他怀里的身子,喊道:
“苏少爷,来,交给咱们吧,大夫请来了、请来了!”
“少爷,咱们回去吧,你一身湿透了,得赶紧换个衣裳吧。”
他抹了抹脸,转身离去,心思尚放在井底那莫名的声音上。这声音,到底在哪儿听过?
是──是──是在城隍庙里那似梦非梦中的孩子声音!灵光乍现的同时,身后传来:
“还有呼吸!还有呼吸!醒来了……醒来了!”
他讶异。明明在井底是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叫人找大夫也是尽尽人事,真要活过来,反而让他有些错愕。
“少爷?”
“这水……好酸啊,果然是醋水……”虚弱的声音穿透了嘈杂之声,直接打进他的意识中。
倏地,他转过身瞪着那程家的孩子丫鬟。
☆ ☆ ☆
苏府,苏善玺三十九岁──
光滑柔美的身子上有个令人遗憾的疤痕。
说丑,也还好。经历了这么多事,在他眼里,已无美丑之分,只要心爱的人能活下来就好了。
张开眼,已是天亮。直觉地探向枕边,枕边是空的,他愣了一下,发现左边的身子已是半麻。
她的身子小小的,穿着薄薄的单衣压在他的左手边。因为太娇小了,所以往往一觉醒来,枕上没她的踪影,她的颊面反而是窝在自己的心窝上。
他有点失笑,没唤醒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后脑勺,移她回床面睡好。
人娇小的好处就是身子很轻,要抱要扛都很容易,坏处是一压就会压扁她了。
他见她睡得极熟,双颊嫣红、娇唇欲滴,像孩子般,不由得俯头轻轻吻上她的唇。不敢惊动,所以没有深入。瞥到她略为敞开的单衣,几乎盘据在整个肩上的疤痕露了大半,温热的指腹慢慢地滑过凹凸不平的皮肤,想起她的胸腹间还有其它疤痕。
“能活着,才是最重要。”他喃喃着,拉好她的衣衫,不再窥视她那令人无限遐思的身子──明明是孩子般的脸庞、孩子般的童音,甚至孩子般的身高,在衣服下却是拥有女子柔美的体态与二十多岁的心智。
当局者迷,当年果然是他昏了头,以为她才十一岁。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怎会有如此成熟的心智呢?
他一撮黑发滑到她的颊上,连忙撩起的同时,发现他的头发与她枕上的头发纠缠在一块,分不出是谁的。同样的黑……这是不是表示,他还算年轻?
今年她二十三,他也……三十九了,相差十六岁,实在多了点。
不再惊扰她,为她盖好被后,起身穿衣,走出房外,瞧见颜起恩正在外头等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舅子──”
一早起来就见到不想见的人,心里不高兴是自然。苏善玺关上门,说道:
“有话到外头说去。”
走到庭院的石墙外头,他才正视眼前这皮松肉厚的老头儿。
“一大清早的,你来找我必有要事喽?”
“是是……大舅子,前两天祝贺的人多,你一定没注意到我,所以今儿个一大早我就在这里等着,等恭贺舅子三十九岁生辰。”
最忌旁人提他的岁数,苏善玺心中微恼,却不表露。“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用闲扯一堆。”
“舅子,那个……我也等了三年了……你好歹帮我疏通疏通,别让我等太久啊。”
“哦?你还想当官吗?”
“那是当然!我想了几十年了!”
“几十年?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自然是寒窗苦读起,就盼着有一天能当个为民申冤的好官。”
苏善玺看他一脸横向硬撑起的正义之色,故作讶异地问:
“当好官,那可难了,不能收取民脂民膏,不能强抢民女…:你,行吗?”
“大舅子!你这什么话,当我是强盗土匪吗?”
“不,我只是想起当年你曾提起成亲之后,再苦读几月便进京赶考,我还记得那一年你并没有去应试。”
自苏少昂死后,苏善玺从未在他面前主动提到有关少昂的事,甚至不当他与少昂曾成亲过,如今提得顺口,表示什么?颜起恩一脸暗喜,连忙道:
“大舅子,你定要帮帮我啊,赵竣官位愈做愈大,想安插个人进去并不是难事,你在他面前说一句话足抵得过我说的百句千句……”声音忽地低了下来。“大舅子,我知道你喜欢哪一类的姑娘,我家乡那儿就有好几个小姑娘,才十二、三岁,个个貌美不输嫂子,我可以帮你物色物色──”见苏善玺眯起眼,俊脸微微变色,颜起恩察觉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口:“不然……不然大舅子,你好久没去我那儿了,凤儿、凤儿她……你若喜欢,我可以……我可以……”
“你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只会让你最后的一点自尊都被你自个儿践踏了。”
苏善玺不理他的叫唤,拒他于门外,走回楼院。
“青梅?”他讶异,瞧见不知何时她已盘腿坐在屋顶上头。
她对他微微一笑。
暗叹口气,他从角落搬出梯子,有个会轻功的妻子,就是得付出点劳力。他爬上梯,小心地撩起衣角,坐在她身边。居高临下的,正好看见颜起恩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吵醒你了吗?”
“也不算吵醒。只是一出来,不好打扰,就上来瞧瞧了。”童音软软的,像一直没有成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