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唬地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她叫:“你说谎!谁听你在胡说八道,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你别把我跟沈家拉扯上关系!”
我又是哭又是闹,父亲一把将我搂住,急切地道:“穆穆,别这样!都是我们不好,都是我们的错!”
一听父亲这样说,我整个人崩溃掉了,在父亲怀中几近疯狂地叫喊着:“为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世界呀!我不相信,老窦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我叫到后来嗓子哑掉,还是干声喊着,父亲心痛极了,将我紧紧抱着安慰。“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和恩承……”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沈夫人声音高了起来。“如果不是我拆散你和阿柔,阿柔也不会……”
“后来呢?”我从父亲怀中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她看。
“我和你母亲见面那天,恩承也在的,不知他记不记得……”她愧疚地看儿子一眼,再继续说:“我告诉你母亲,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找她,尤其是楚谦,你母亲一听到这个名字眼泪就掉下来,我这才知道她真心爱的人是谁……我劝你母亲离开沈刚回到楚谦身边,因为这些年来他一直等着你母亲,以至于都四十岁了还不娶妻……我做错的事情太多了,满心想要弥补你母亲,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所以极力劝她和楚谦复合……当时你母亲只是怔怔地看着我,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她当真照我的意思和楚谦在一起,没多久两人就出国,从此再也没有下落……直到二十年后你父亲打电话给我,说你们回国了,要我好好照顾你,但又怕你不肯接受安排,所以才请你来当我的英文家教……我原不知你母亲在生你时就过世了,你告诉我我才知道,我既痛惜你母亲之死,又心疼你孤苦无依,所以打定主意一定要对你好……”
“我、不、稀、罕!”我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地说道。
沈夫人满脸惨痛的神色,父亲用力拉我过去面对他。
“你不可以这样对她说话!”他表情非常严厉,他从未对我这样凶过。
“我、我……”我哇声大哭。“老窦,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你要把我送给别人了是不是?我不要离开你啊老窦,你是我的老窦,我这辈子就你一个老窦!”
父亲抚着我的颈项,听了之后也泪如雨下。“乖女,不是父亲狠心不要你,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我跪在床前,握住父亲的手。
“爸爸再活也没多久了,不得不把你给人……”
我听了几乎要跳起身子,沈恩承也从窗边走过来,表情凝重地问父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得的病是末期肝癌,半年前就诊断出来,所以我才带穆穆回台湾,拜托你们照顾她……”
“不!”我又狂吼出来。“你一定在开我玩笑吧!”
“女儿呀!”父亲疼爱地摸着我的脸颊。“这次是真的了,你一定要坚强,就像我往日教你的那样……”
此刻我已经无法言语,跪在床边,一脸是热泪,一头是冷汗。
“穆穆,前因后果你都知道了,你以后就跟着沈家人过活,别去抗拒好吗?”父亲用吩咐的口气对我说。我慌乱地摇头,死也不肯俯就。父亲瞪着我怒道:“那你是存心要我死不瞑目吗?”
“不要说死!老窦你不会死,你绝对不会死的!我、我……”我使劲拉扯着父亲哭泣。
“恩承,这丫头交给你,她快把我骨头摇散了!”
父亲把我推到沈恩承怀中,他紧紧地扣住我,不让我乱动。
“芝琳。”父亲这时叫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沈夫人听了怔住,我也怔住了。“穆穆以后就拜托你了。”
父亲对沈夫人这样说,接着要起来行礼。
沈夫人连忙止住他,含着眼泪说:“快别这样,是我……误了你这一生……”
“芝琳……”父亲握住沈夫人的手。“有件事该让你知道,阿柔她这辈子最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沈夫人睁大明眸,不敢相信地望着父亲。
“其实阿柔当年之所以离去,你以为她是因为我背叛了她才离开,其实不然,她是因为你背叛了她这才伤心远走的。”
沈夫人听得双唇颤抖,牙齿格格打战。
“后来你们再度重逢,你却不停地劝她回我身边,她以为你已经不爱她了,所以才肯跟我走……她怀着沈刚的孩子,心里万分欣喜,因为她以为你也生过沈刚的孩儿,能和你一样她非常开心,我也不忍心告诉她,恩承是我们两个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应该恨我才是啊!”沈夫人泣不成声。
“不,我要感谢你才是,感谢你给了我思承这样可爱的孩子……”
听到这个,沈恩承突然把我拉出去,在病房外的椅上坐下,抱着我的腰,将头埋进我的胸口。
我心疼地站着让他抱,难过地说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话来。
他怎么承受得了这些?我又怎么承受得了这些?
在医院的长廊,我们两个相拥着,着实痛哭起来,医院的人大概看惯这种悲凄惨绝的画面,没有人投以怪异的眼光。
除了我俩,旁人没一个知道命运是怎样的摆弄着我和他。
感觉胸口一片湿热,泪水冲垮了我封锁坚固的心防,我抬起头,任泪水狂涌而下。
我抱着他的颈项,头靠着他,在心中暗暗起誓。
从今而后,我将不再逃避了,这一生这一世,我会永水远远,尽己之能,保护怀中这个男人,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
一个星期后,父亲于睡梦中过世,一手握着我,一手握着沈恩承,我们陪他走至人生尽头。他的表情十分安详,仿佛这世上再无憾恨。
都靠沈家人帮忙,我才能将父亲的后事办得稳妥。我和恩承在人前都没哭,眼泪却早已在人后流尽。
反而是又儒哭得昏厥在沈恩承怀中,她表面看起来虽坚强,但实际上感情很丰沛。
我整个人好像冻住了,麻木看着人来人往,心灵空了。时间有时过得快,有时过得慢,有时根本忘了时间流逝。
我看见又儒抱着沈恩承,又是亲又是吻,又是哭又是笑。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抱着父亲的骨灰坛,有人问我要将之放在何处,我茫茫说着:“父亲一定很希望跟妈妈在一起,我要带他去找她。”
“那你要去哪里?”又有人问我。
“呵呵。”我神秘一笑。“我去的地方只有自己知道。”
准备离台,我穿得一身黑,抱着白色的骨灰坛。
沈家人都来送行,连沈刚都来了,他肥胖的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我视而不见,略过他望向沈夫人。
“路上小心,早些回来。”她嘱咐我。
我对沈夫人一笑,转眼看向连日来因为过度悲伤而身体虚弱、靠在沈恩承身上的又儒,她一看见我手上的骨灰坛又开始流泪,脸埋进沈恩承怀中。
沈恩承支持住她,眼睛向我看来。
“再见了。”我对他说。
他对我颔首,跟我一样面无表情,从颈间拉出一条和我一模一样的银项练。我知道他的意思,轻轻点了头,就往我该去的地方去了。
终究还是没依照父亲的意思,我离开这一家人,不再回头。
“你终于来了。”
苏格兰的蓟草原,我熟悉的蓟草原,我曾在此堕泪的蓟草原。如今我回来了,带着父亲的骨灰回来了,早已有人在那里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