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昔的俊美容颜,一如往昔的冷漠高傲,可是他的金发头发变成银发,原本年轻的面庞竟变得无比苍老,脸上布满许多皱纹,但那对灰色的眼眸依旧不变,冷冷凝望着我。
“你……你……”我说不出话来。
今年他才不过二十二岁,怎会看起来如此衰老?可是这人明明是他,我梦中的男孩。
“忘了我的名字吗?”他嘲弄说道。
“Sean,是你吗!”我这样问。
“除了我还会有谁?这是我家的花园,这是你第二次闯入!”
他拄着拐杖向我走来,我发现他的一只脚没了。我很震惊,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你怎么了?”我抖着声音问。
“不过就是变老了,少了一条腿。”他毫不在乎地说。
“是Prematuresesenitysyndrome吗?”那是早衰症的意思,这种病会让稚龄孩童看起来像百岁老人。
“差不多,不过我患的是Wernersyndrome。”他走到我身边停住。
维尔纳氏症候群,这我就没听过了。
“这些年你还好吗?”我轻轻问,心中为他感到难过。
“我这样会好到哪里去,你倒是说说看。”他的灰眸残酷地直视我。“我们十年不见了,你还想得起我这个人?”
“我一直没忘你,真的!”我热切地说。
“哼!”他冷笑一声。“看见幼时追求不遂的男孩变成这副德行,你心里一定觉得很快意吧!”
“Sean,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老是任你欺负的小女孩了!”我这样声明。“看见你这样,我很难过。”
我冷静的态度令他愣了一下,之后他在花园中的长椅上坐下。
“怎么会想回来?”他问,嘴角边有两条深深的法令纹。
“我来葬我父亲。”我从袋子里拿出骨灰坛。
“教授过世了,我很遗憾。”他说,声音比一般年轻人苍老沙哑许多。
“与我母亲合葬在一起,是他的遗愿,所以我回来了。”我在他身边坐下。
“当初你第一次进我家花园,还是个小娃娃,也是为了葬你母亲的骨骸。”他回忆往事。
“我父亲告诉我,母亲希望葬在你家花园,所以我们才特意寻来,至今我仍不知道为什么。”
“你母亲也是圣克雷家族的一员,这你不知道吗?”他满是皱纹的手握着杖上的琥珀。
“这我从没听过。”我回想母亲的容颜,脸小鼻高,眼窝深邃,看起来的确很像混血儿。
“你母亲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外婆,是我姐姐。”他看着满园的紫色蓟花。
“什么?”我吓一跳,那他不成了我舅公?
“我姐姐当年爱上了个满清还族贵公子,不顾我父亲的反对,执意要当人家情妇,我父亲一气之下赶我姐姐出门。”他顿了一下。“说来好笑,我从来没见过这位姐姐,父亲老年才生得我这个儿子,这是我们家族的秘密,父亲不准人提,直到十五年前教授找来,父亲才知道我姐早已亡逝,跟那个中国男人生的女儿也死了……你大概不记得了,我父亲抱着年幼的你,痛哭失声,没多久就过世了……”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时我才五岁,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父亲答应让你母亲的骨灰葬在花园,条件是教授得当我家教,所以你们就在圣克雷堡住了下来。”
那是我恶梦的开始,有记忆以来,SeanSt.Clair要不就欺侮我,要不就轻视我,令我的童年多受折磨。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坏?我可是你‘侄孙女’耶!”我强调那三个字。
“我们家从来就当我姐死了,我是圣克雷堡惟一的继承人,那时我以为来路不明的你根本是要来跟我抢城堡的,所以我很讨厌你。”
“唉,我那时那么喜欢你,而你却对我好坏,害得我以后都不敢相信有人会喜欢上我,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小时候的你……”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你说什么?你梦见小时候的我?”
“嗯,梦里你还是照样欺负我,不过有时还会跟我玩,总之,我从来也没忘记过你。”我看着他衰老的容颜,忽然有阵想哭的冲动,连忙压抑住。
“好奇怪……”他眯着眼凝视我。“我也常梦见我变成个小孩子跟你一起玩,前些日子我好像还跟你道别了,因为你不再喜欢我了……”
我听了几乎要跳起来。“真的吗!这太神奇了!怎么会这样!”
“可能我们之间,有切不断的血缘关系吧。”他感觉有些疲惫。“你快葬了你父亲,我们进堡里再谈。”
“好。”我站起身来,面对那片开得紫花灿烂的蓟草原,估量了风向,打开骨灰坛,顺着风的方向倾倒。
“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上。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我念着又儒念过的歌,看着父亲和母亲终于能在一起了,眼泪缓缓落下面颊。跪下地来,我将骨灰埋进土里,混着我不断落下的泪珠。
我哭得五内几乎要翻转过来,有人拉起了我。“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他一拐一拐地往城堡方向走去,我上前搀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你的脾气还是一样糟糕,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没料到再见面时他竟会变得如此,不胜唏嘘。
“你嘴巴倒是变得很厉害,人也比以前漂亮。”他看也不看我地说。
“真的吗?如果我现在还喜欢着你,你会接受我吗?”我满怀期待地问。
“少做梦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喜欢的也不是你。”我老实地说,倒不是故意要在他面前示强。那另一个Sean,不知现在可好……“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别去想别的男人。”他命令我。
“你管不到我,我爱怎么想是我的事!”我含笑地说。
“你果然长大了,穆穆。”他用一种很怀念的口气叫我的名字,令我的心暖烘烘起来。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我看着雄伟壮丽的城堡,由衷地赞叹。
“以后要多拜托你了。”他忽然这样说。
“什么意思?”我狐疑地问。
他不回答,径自走过护城何,进入堡中,老管家伯恩斯急急忙忙过来搀扶着他。“少爷,这半天你上哪儿去了,怎不好好歇息呢?”
老伯恩斯,我还记得他,他的变化不如Sean那么大,依旧高瘦,手脚很利落,看得出来他很担心少主人。
“伯恩斯,你看看这位是谁?”他指着我说。
伯恩斯从头到脚看我,许久才惊呼出声。“是穆穆小姐!”
“好久不见了,伯恩斯。”我行个礼。
“快进来坐,我帮你们准备茶点。”
伯恩斯扶着Sean进茶室,我跟着进入,触眼所见皆是怀念,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跟我说说那个人。”他坐定后,这么问我。
“哪个人?”我心一惊。
“你喜欢的那个人。”他单手托颐,舒服地半卧在榻上问我。
“他……”我的心猛然抽痛。“我不想说他。”
我不愿在Sean面前提到他,他是我心底藏得最深的秘密。
“那么告诉我,你们论及婚嫁了吗?”他严肃地问。
我差点把茶喷出口来。“怎么可能,我才二十岁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