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搔脑苦思之际,门外一位白衣丫鬟盈盈拜倒着。
“夫人、少爷,门外两位客人求见。”
“客人?”殷夫人和声询问:“什么客人?男的、女的?”
白衣丫鬟道:“禀夫人,是两名男客。一位报名姓詹,另一位没说大名。”
曲儿闻得一惊,詹?不会是上回馆子里那个粗壮富贵样的大汉吧?待会得小心些。她心中暗自估量着。
“娘,是孩儿的好友和师兄来了。”他转首向白衣丫鬟道:“请他们到菊园,一会儿我便过去。”
白衣丫鬟福了福,一声应诺后盈盈离去。
“娘,孩儿可要跟您借走七巧了。”殷毅朝孟七巧眨了下眼。
殷夫人是走过江湖的女子,对男女之防不似寻常人家一般严谨,反倒是心疼七巧这病骨身子鲜有出门游玩的机会。
“去去,去玩,别管我了。你爹丢下来的商事可也有得我忙的。”她笑着送过殷毅等人。
曲儿跟在殷毅与孟七巧两人身后,她忽然出声道:“咦,刚才那位丫鬟。”她比着前头,方才那位进屋禀事的丫鬟正面无表情的从内院出来。
“她叫莲心,前些天刚到庄里来。”殷毅解释道。
一身白衣的莲心似乎发现他们正凝着她瞧,转回过脸,扯唇一笑。
第四章
“你老兄让人等得真久啊!”真是上回那姓詹的汉子,满布胡碴的脸上尽是豪气的笑。
曲儿侧了侧身,没敢以正脸瞧着亭子里的两名来客。
殷毅神情如故,半点也没有为他这玩笑似的指责有所介怀。
“七巧、曲儿,我给你们介绍,这位爱说笑话的是詹戎詹大哥,跑的是毛皮生意。你们别瞧他身宽体胖,他可是个扎实的练家子。”
七巧向他温婉掩笑,曲儿却只敢偏偏的点了点头,怕有一个不小心便教他给认了出来。
殷毅继续介绍道:“这位……”他大手一摆,晃亮一身墨绿的男子。“我师兄,辛皇。”
辛皇微扬着颈颚,自顾自的喝茶,瞬时七巧的柳眉揪了一紧又放了一松。
“没想到在你这园子里还能见到认识的人。”辛皇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有师兄认识的人在园子里?”殷毅奇道。
辛皇语气冷漠,神态倨傲地缓声道:“刚才领我们进来的白衣女子,还有你身边这位见过一次的小丫头。”
自女儿身给揭露后,曲儿虽然仍穿着小书僮的衣装,可言行举止却不似以往那般作态,一些女孩家的细微动作就在不知觉中显露出来了。
“莲心和曲儿?”这可教他更加不解了。“你怎么会识得她两人?”
辛皇闭起双眼,双臂交抱,“到扬州的第一天,在酒馆见过你身后这位小姑娘,不过那时她是个小子。至于莲心……”他没再说下去。
“金家酒馆?”殷毅喃喃道。
詹戎粗声大气地道:“是金家酒馆吗?我怎不记得?”
辛皇道:“你一向只记得你的酒。”
听得辛皇认出自己来,曲儿霎时勒紧了心口。
曲儿开口呵笑道:“是啊,那天曲儿在酒馆里打零工,当跑堂,可只领了‘工钱’后却没了工作了。”是啊是啊,“领过”了那只蓝锦袋后,她就没在馆子里“工作”了,这可一点不假啊!
这番解释也不知得不得人意,反正没再有人多问,曲儿暂且安下了心。
“先说正事。”
殷毅与孟七巧两人入了座,曲儿立在亭柱边东张西望。
殷毅又道:“第一件,不晓得连家现在状况如何?”
詹戎一听殷毅发问,连忙抢道:“几天前探得,‘连天万里阁’中三位当家主人都下了峰,连洪涛那老头也早带着独生子跑到扬州来。可后头的消息还没有着落。”他大大叹了口气,“前些日子跑完那趟毛皮生意便来找你叙旧,旧没叙成,反变作你这小子的跑腿,啧啧啧……”瞧他满脸全是笑意,还真猜不出他究竟真在抱怨还是开玩笑?
殷毅神态悠然,笑道:“我知道詹老哥你不会跟小弟计较这些。”
众人轻声嘻笑,辛皇这时头也没抬的开了口,“师弟,为什么男人说话却有两个女人在旁边?”他这话讲得丝毫没有半点温度,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可却教亭子里其它四人霎时一呆。
殷毅还未来得及接口,孟七巧便已先声说道:“有女子在,你们便说不出话吗?”她这句话是温声软语,可话中的讥诮却不言而喻。
殷毅与曲儿两人交目相视又傻了一回,温柔婉约的孟七巧何曾有这般尖锐的言词过?他两人正愣着,倒是詹戎可笑得开心了。
“辛皇啊辛皇,你可别小看这些个小姑娘啊!”他装作万分了然。
辛皇这时抬眼望了望孟七巧,七巧亦毫不避讳,直直地瞧着他。
“师兄,我晓得你一向不喜欢与女子议事,不过这回可是非有她在不可。”
辛皇注视着他,等着下文。
“那就是我要求你的第二件事。”
殷毅才说完,辛皇皱了皱剑眉,接道:“就是她?她就是孟七巧?”
“是,孟七巧就是我。”这人真傲慢,难道方才他没把别人说的话听进耳朵里吗?孟七巧不自禁的着恼起来,“大哥,我想你是将事情讲给詹大哥和这位辛大爷知道了。不过七巧以为,如果要人家帮得那么不情不愿,那还是算了。”
语罢,她翩然站了起来。
“小曲子,陪我回前厅去吧,咱们在这边可碍事呢!”她微微颔首,作势告退,不待曲儿跟上便已出了亭。
曲儿可是第一次见她使起脾气,虽然明白她恼得有道理,可还真不知该做啥反应才是。
眼见孟七巧走远了,曲儿忙不迭地跳着跟上。临出亭前,还回脸望了殷毅一眼,两人都是尴尬撑笑着。
“师兄……”殷毅无奈地叹了声,同门十余载,他却不知为何辛皇会如此倨傲尖锐。
“我说辛老弟啊,你可能忘了,这姑娘是个病娃子,要是你害得她心病犯了,那可罪过了。”詹戎提醒道。
辛皇偏头不语,菊园中沉默了好半晌。
良久,殷毅缓缓开口,“你们今晚就在这住下吧。”事情看来应该还有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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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晚风吹得人清爽惬意,树晃碧绿、花摇艳红,沙沙有声的在晚后山边舞弄着。
约莫到了酉时末尾,曲儿服侍孟七巧入寝后,便只身一人出了殷家庄闲晃。
她走没一会儿,就在庄外一处生了棵大树的小丘边坐下,歪歪地支颐发想。忽然扫起一阵凉风卷舞着地上树上败落的枝叶,窸窣一阵,几片早黄的树叶缠上了她的发间,落进了她的衣边。
她正忙着捡拾鬓边碎得只剩一半的残叶时,远远便见有人提着灯笼往她这方向过来。
是殷毅。
“殷大哥。”曲儿索性快手一挥,拍去衣上发边的残叶,笑着起身。
“还有。”走近曲儿的殷毅薄唇勾起一笑,伸手往她的发上掂起一片枯黄。“怎是湿的?”他皱起眉头。
曲儿笑道:“刚洗,懒得擦,一会儿风吹就干了。”
“懒虫,这么偷懒可是会把头疼的,到时瞧你吃不吃得消。”他将红热的灯笼挂在枝干上,与曲儿两人并肩坐在树边。
他掠过曲儿鬓边几绺发丝,合在两掌理,轻轻搓了起来。
“殷大哥?”她不敢乱动,只能偏过眼瞳瞧他。
“一点一点帮你弄干。瞧,还滴水呢!”果然,合掌顺发滑下的凉凉水珠正滴滴答答地落进泥里,润成几片水摊。“可别再有下回了。”他轻声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