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神宫后的她,迁出地藏来到了迷陀域,刻意想藉由新的环境让她的人生从头开始过,她开始去做些以往她想做却碍于身分无法去做的事,试着藉由各种方式来肯定自己的存在,然而在这时,段重楼却出现在她的面前,用大失所望的口气问着她。
“为何你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在这句话里,天都心酸地发现,她辛苦为自己建立起来的自信,其实根本就不堪一击,因她太在乎他人是如何看待她,即使她已离开地藏了,她还是活在他人的目光中,她并没有从他人的心底真正的走开过。
只是,究竟该怎样做才是对的?
她很想亲口问问那些对她期待甚高的人,你们究竟想要我成为什么模样?究竟还要她花多少个年头和青春,才能满足他们的期待?万一他们又发现她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呢?他们是不是又要已经筋疲力竭的她再次努力,再一次去做那些她不可能达到的事?
这一生,每个人都造了个模子想将她放进里头,每个人都希望她成为他们期望中的模样,每当她达不到他们的期望,只能居次时,没有人嘉许她的努力,他们不是为此感到惋惜,就是认为她没有全力以赴,对她来说,就算是居次也无妨,毕竟那也是一种光荣,然而她所以为的光荣,却和他们所认为的成就相差甚远,在他们的眼中,永远都只有第一,若是达不到,就要已到极限的她再努力去达到,就像雨师一样,明明地藏就只能有一个雨神,可甚爱地藏的雨师,却强行要她这个无法布雨只能行露的雨神后补,继雨师之后再成为另一个雨神。
但在一味地责怪她是个总是轻言放弃的人时,为什么从没有人能够站在她的身旁,去了解一下她这总是居于次等的心情?为什么总是因为她做不到,就全面否定她的存在?
整个地藏里,不会有人比她更明白,那人人簇拥时的热络,与人潮散尽后的寂寥……
掩耳无效,再也受不了门外客栈老板的哀号声,再次打开门拿出一锭金子砸中老板俊,已经扔过好几回金子的廉贞,拎着房内最后一坛被她喝得只剩一半的酒坛,坐在她的面前与目不斜视的她面对面。
“你闷不吭声很久了。”他伸手扳扳酸涩的颈子,“有心事就说吧,不然我就白灌你那些酒了。”
心神都在往事里打转的天都,回神定定地瞧他一眼,而后歪着头问。
“你要我做哪个我?出云吗?”现在想来,他也是一个期望她能成为某人的人,与他同行的这一路上,她都不知已经听过多少回他的数落,也不知看过几回他脸上的失望。
她虽问得没头没脑,但光看她心事重重的脸庞,并想起了先前雨师曾说过的话后,虽不太清楚来龙去脉的廉贞,还是能摸清这张脸庞上的那份落寞,究竟是从何而来。
到底曾有多少人希望她成为他人眼中的期待?他有些不忍地看着她,感觉她像是找不到一双能够肯定她的眼眸,而此刻看来全无自信的她……就像个陌生人似的。
“我曾这么想过。”他叹口气,伸手拿走她手上已喝空的酒杯。
“现下呢?”她心灰意冷地问。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成了。”他忙着收拾一地她制造出来的狼藉,在经过她身边时,还用指推了推她的鼻尖。
呆坐在原地的天都,不解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过了许久后,感觉喉际有些紧的她,深吸了口气再问。
“为什么?”
廉贞不甘不愿地撇过脸承认,“因为绣花鞋总比自责内疚来得有趣。”
在他那张她曾认为太过惹她厌的脸庞上,所出现的,除了不情愿的表情外,还有着承认她的目光。这么多年来,每次与他人相较之下,总是败下阵来的她,就像是打了一场太久的仗,失败了无数回后,头一回有种获胜的感觉,或许这句话对他来说只是微不足道,但他不会明白,这话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谢谢。”她吸了吸鼻尖,掩饰性地将头垂得低低的。
也装作没看到的廉贞,只是忙着收拾满地她喝出来的战绩,免得他今晚得睡在一堆酒瓶与酒坛里,并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可能要再喝上几百年才能喝出她那等的奸酒量。
“喂,你还行不行?”当一扫整晚郁闷的天都又伸手去拿那剩下的半坛酒时,他忙按住她的手阻止她。
她一手紧握着拳,说得一脸认真。
“这辈子我还不曾醉过。”打小就陪五个酒仙级的王姊一路喝到大,她有信心不会喝输任何男人。
“有没有搞错……”白白浪费这些酒的廉贞,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一点也不觉得这有啥好值得骄傲。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心满意足的天都,习惯成自然地往后一躺,而早已摸透她这种习性的廉贞,则是叹息地伸出一手接住她,把她的脑袋移师至他的腿上。
“你已经完全放弃当个女人了吗?”
枕靠在他腿上的她,直视着房顶许久后,忽然问。
“倘若人生能够重来一次,你想做什么?”
“把所有曾做错的事全都做对来。”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再低首看着她,“你呢?倘若人生能够重来一次,你想做什么?”
“我想当个不被期待的人。”
雨夜里,那深埋在心中的渴望,听来格外有种无奈的味道,聆听着她语气中隐隐透露出来的情绪,廉贞不禁拢紧了两眉,透过桌上闪烁的烛火,他在她那双明亮的水眸里,找到了浅映着伤害的印子,就如同那时雨师朝她甩出那一巴掌之后,她那副受伤的模样。
温暖厚实的大掌轻轻覆上她的头顶,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为他举动愣了愣的天都,一双游移的眸子,顿时来到他的脸上,瞬也不瞬地瞧着他。
“你怎了?”他顿下了手边的动作。
天都两手拢着胸,正经八百地对他下评语。
“说真的,你不摆个跩样,我还挺不习惯的。”该说他学习能力强呢?还是他在百年前原本就这种性子?她定是三生有幸才能看见他像人的一面。
他老兄随即将脸一板,“你若希望我继续一路同你杠到底的话,我也是可以配合。”
她忍不住低声咕哝,“有时我还真怀疑你那个儿子是怎么蹦出来的……”瞧瞧他,说没两句话脸就又臭得跟什么似的,当年那个和他成亲的出云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怀疑他那方面不行?
把这话当成另一种意义解读,深觉男性自尊严重遭到质疑的廉贞,危险地微眯着两眼,盯着近在眼前的红唇,半晌,他默然地朝她俯下身子。
“你做什么?”在他的鼻子差点撞上她的鼻子时,她忙不迭地一掌推开他的脸,并跳离让她枕得舒舒服服的大腿。
他扳扳两掌,“让你明白儿子是怎蹦出来的。”
“谁跟你成亲了?”面颊微绯的她,神智当下全都清醒各就各位。
“反正连儿子都生了。”他边说边往她的方向爬行。
“又不是我生的!”随手脱下绣花鞋的她,快狠准扔向他涎着诡笑的俊脸。
击中目标的绣花鞋落地后,廉贞拎着那只总是偷袭成功的暗器,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改天我定要问问,你究竟是如何百发百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