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呵,如今摇身成了苏州第一花魁,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验在众人眼里,也比那戏子好一些,说穿了不过是粉头娼妓。
所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寻常人会以怎般的眼光看待她又如何不知呢?是难过,也是气愤,她生气的是他竟将“花荫阁”当成一般的勾栏妓院了;教人更难过的是,他是这般怀疑她,纵使她真为花娘又如何,难道一片真心就成假的吗?
满腹委屈,她越想越难受,滴答滴答,眉梢的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淌得满脸是泪。
“我才……才不是花娘……花荫阁虽在外人眼里是家勾栏妓院,实则上哪里是这回事……你们大伙儿又怎会清楚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讨生活是得承受多少冷眼秽语……阿娘自从开了这间楼阁,从没做出逼良为娼这等勾当……凭什么瞧不起咱们,偏拿话编派污蔑……”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奢望了。
她还以为,他是不同的……
抽抽噎噎的,苏蓉蓉大力用手抹去止不住的泪水,贝齿紧紧地嵌在唇瓣上,几乎就要洇出血丝来,强忍的模样让张绍廷看了好不心疼。
“好了,别哭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是……”顿了下,那两个字他始终说不出口,瞧她哭成这样,兴许他真是误会她了:“别哭,是我错怪你了!”揽过那瘦弱颤抖的双肩,他将她抱个满怀。
“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呜呜呜……”咬着唇,她哭得更加起劲,抽噎哽咽的几要换不过气来,却仍一劲儿将心里闷着的话全给说了出口,“每回我都想同你说个明白,可我是知道的,谁愿意和个身家不清不白的姑娘扯在一块儿,我日日想,夜夜想……那日原本要去街市摆摊做生意的,谁知让阿娘给发现了,硬是将我关在房里,十天半个月都不准出房门一步,撬门、爬窗、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法子我都试过了,就连外头是黑是白我都还得靠房里的丫头才知道──你怎么不再多等些时日,只要我再乖个几日,阿娘就会让我出门卖豆腐脑儿了,到时在你面前的就永远是个专卖豆腐脑儿的蓉儿,而不是花娘苏蓉蓉……呜呜,我来了你不来,我不来你偏来,你为什么要来嘛……”
她这一哭,也把他的心给哭疼了,什么欺骗、愤怒全都烟消云散,至少她给了他解释,把她的苦衷全都给说个清楚。
如今,还不算晚哪……
“行了,你的苦衷我明白,你不是存心要欺瞒我的。可别再哭了,嗯?”说的这般夸张,扯到最后,竟还将错推给他了,真不是该气还是该笑?长叹一声,张绍廷将哭成泪人儿的姑娘圈进怀中。
呜呜呜……她也不想再哭呀,怎奈不论怎么做就是停不下来。依偎在宽阔温热的胸膛,苏蓉蓉简直又羞又愧,直把小脸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泪水鼻水全黏在那月白干净的前襟上。
胸前一片湿凉,张绍廷低首瞧向黝黑的发顶,娇小的双肩隐隐抽动着,哭声越来越小,可一双小手仍是紧抓着自个儿不放。
环顾四周,只听得锅炉上的汤啵啵沸腾,他无奈地一笑,看来这场洪水泛滥还得花上好些时候了。
第六章
蓝天高高,白云飘飘,满天的乌黑一扫而空,透出些许的阳光来,是个走出户外踏青的好日子。
仰首望天,几只鸟儿啾啾飞过,张绍廷侧过脸去,看向身旁的姑娘,眼儿汪汪、鼻儿红红,令他不禁好气又好笑的问道:“好多了吗?”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苏蓉蓉努努有些酸楚的鼻头,眼圈儿红红,白皙的面容仍是有着未干的泪渍。
“张大哥,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她羞愧的垂下头,纵使大哭了一场,糊里胡涂说了些蠢话,心头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可只要想到方才就偎在他的怀里,心底却又升起一道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眨眨眼儿,小觑了眼身旁的男人,不意和他正巧四目交接,向来抿直的薄唇竟微微扬起,划出一抹完美的弧线,这让她看了是彻底地傻了眼,胸口发颤,一颗心突突地跳着,跳着,像是要跳出胸膛般。
啊,她要晕了、晕了……
拿手撑着脑袋瓜子,她赶忙扶住一旁的老榕树,将晕淘淘的身子靠了上去。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瞧她小脸发红,莫非是被天日给热着了?仰首望了望天际,他不着痕迹地移动了身形,替她掩去了些许的阳光。
“没事没事,我好得很。”总不能说是因为看他的笑瞧到傻眼,脑袋发晕吧!?才一抬眼,苏蓉蓉就被顶上的黑影给吓了一大跳。
他是什么时候靠近她的啊?还有还有,他是怎么会来这儿?
疑问就如气泡般啵啵冒出,她噘起小嘴,欲开口发问,忽闻一道浓郁熟悉的香气袭来,急急地窜上鼻间,熏得她头昏脑胀、两眼发花。
这样的香浓,浓到几里外的狗儿猫儿都能熏得逃之夭夭的气味,怕是除了她那最亲爱的娘亲外,别无他人吧!
瞥了眼,只见跟前的俏脸一阵青一阵白,现会儿柔嫩的脸上却意透着几分薄晕,小嘴微张,呆呆地望向他身后。
“怎么了?”难道他身后长了对翅膀不成,教她惊异成这副模样。
“张大哥……你、你没闻到么?”眸底的讶异凝聚起来,她再努力的给他嗅嗅闻闻,啊啊……好浓好香,怎么可能会闻不到?
“什么味?”
“香味,很浓很浓,浓到会令人发晕,连猫狗都能呛死的香味!”再吸一口,这一回她说得很赌定。
皱皱眉,他也学她努力深吸一口气,再瞧了瞧四周,忽见他俩正站在茅厕前的大榕树下,眉间的皱痕霎时积得更深了。
“究竟你闻到了什么?”皱着一张脸,他仅闻得茅厕传来的屎臭味,想悄悄掩鼻的手却忽然被她给用力扯下。
“不要遮啦!张大哥,你再仔细闻闻,一种很香很浓的脂粉味,就像整罐胭脂灌入鼻子一样。”为了证明自个儿没闻错,苏蓉蓉还捻起她的衣袖凑近他的鼻前道:“有没有?就是这种脂粉味,不过还要浓上好几百倍。”
凤眼微眯,张绍廷笑看了她一眼,倒也依言将身子凑近她,笑答:“我闻到了。”不过那是她的脂粉香和一股属于女儿家的淡淡香气。
“瞧,我就想我没闻错,果真……”一回首,她倏地住了嘴,水灵灵的眸子眨巴眨巴地瞅着眼前不到半尺的俊颜。
张大哥是生得好看没错,有如潘安、宋玉再世,粉白如玉的脸庞含着一双魅惑的凤眸,眉梢微微上挑,坚挺的鼻梁勾勒出美好的曲线,别于女子的阴柔更具一股男子特有的粗犷。
她活了十多年,瞧过的男人不在少数,可就属张大哥最好看。
虽是如此,但……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他越凑越近,就连吐出的鼻息都喷到她的脸上去了。
再使力地眨眨眼,眼前的俊容依旧,笑颜灿灿,低头一瞧……呃,她怎么变成在他怀里了,单手还扶在腰间,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只凭一只手支撑着她。
老天爷,这模样不就等同于被他拥在怀里吗?
苏蓉蓉睁睁地瞧着那双极为好看的凤眼,还来不及害臊,就被远处传来几不可闻的呼喊声给吓得手忙脚乱,张绍廷感到她的身子突地僵硬起来,并未漏看那眸底的惊慌,也就跟着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