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常常过来。”
她送她到门口。
玉露犹疑一下说:“你这里真亲切。”
金瓶看到师妹眼睛里去,“是吗,那多好。”
关上门,金瓶把客人喝剩的茶倒掉,洗净杯子。
茶里有什么?呵,不过是一种令人精神略为恍惚的药粉。
金瓶重新拾起书细阅。
那天晚上,秦聪满身酒气回到屋里。
他真怕有人通宵在等他回来算账。
到睡房一看,只见玉露脸色苍白,一身是汗,躲在墙角颤抖。
秦聪讶异地说:“钱不见了,也不需怕得这样。”
“不,我看见了她。”
“谁?”
“金瓶,金瓶在这间屋里,我听见她呼吸,看见她身影。”
秦聪忽然对金瓶无限依恋,他说:“那么,请她出来说话。”
玉露惊问:“那可是她的精魂?”
“她还是同从前一般清丽幽静吗,是否不说一句话,有无轻轻握住你的手?”
声音中无限缱绻 ,终于,变成呜咽。
这时,有辆黑色房车在他们对邻停住。
一个黑衣人下了车,司机立刻把车开走,大门打开,他走进去,门又开上。
屋主人说:“真高兴见到你。”
客人轻轻拥抱她,“不是亲眼见到你,真不放心。”
他走到窗前,看到对街去。
对面的小洋房地势比较高,晚上,开了灯,室内大致可以看得清楚。
这时,屋里只开着几盏小灯,不见有人。
“他们就住对面?”
“是,就这么近。”
“听你说,你见过他们?”
“仍然金童玉女模样,玉露越来越会妆扮。”
“看上去也愈发似你,很明显,她一直想做你。”
“为什么要做我?同门只得三人,大可相亲相爱,世上多的是资源,取之不尽,大把异性,可供挑选,她的世界何其狭窄。”
“今日我在飞机场,看到一个美貌洋女穿一件T恤,上边写着‘太多男人,太少时间’,态度轻佻但是正确。”
他俩一直站在窗前。
不久,二楼寝室出现了两个人影。
那个高大的是男子,忽然伸手去推开女子。
“他们在争吵。”
“每天如此。”
“两人并不相爱。”
“你说得对。”
“为什么还在一起?”
“他们不认识其它人,生活圈子只得那么大,除此之外,只有酒吧里的陌生人,秦聪最常见的人,是一个叫哈啰的小毒贩。”
“你都知道。”
“我曾跟住他一天,他浑然不觉,师傅教的工夫,全丢在脑后,回程我故意把车子驶下沟边,他还帮我拖车,完全不提防任何人,他是放弃了。”
黑衣客人转过身子来,他正是沈镜华,“你呢,金瓶,你的世界又有多大,你还打算花多少时间住在这间小屋里,盯着对邻一举一动?”
金瓶听了,毫不生气,她就是这点聪敏:知彼知己,愿意接受忠告。
“你说得对,我该走了。”
沈镜华有意外惊喜,“金瓶你不愧是聪明人。”
金瓶微微笑。
是,她要做的已经完全办妥,她已撒下腐败的种子。
“几时走,就今晚好不好?”
今晚,明晚,没有分别。
“越快越好,金瓶,但愿你永远放弃复仇的意愿。”
金瓶轻轻说:“我明白。”
“我真替你高兴。”
金瓶说:“待我去收拾一下。”
“我在楼下等你。”
金瓶所有的身外物,可放进一只旅行箧里,拎了就走,真正难以想象,她竟这样生活了整个月,是重新开始的时候了。
她摸一摸空白的墙壁,“我要走了。”她轻轻说。
她拎了行李下楼,沈镜华诧异地说:“你没有转妆?”
金瓶轻轻说:“做中年人无拘无束,真正舒服,我不想转回原形。”
沈镜华忽然指一指对面,“看!”
只见对面平房灯光全部亮起,佣人都已起来,人形晃动。
“出了事。”
这么快,如此经不起考验。
大门打开,一个女佣惊惶失措站在门口,像是等什么,接着,警车与救护车的尖号响起,渐渐接近。
金瓶很沉着。
沈镜华握住她的手。
他低声说:“不要动。”
这时,有其它好事的邻居打开门出来张望。
金瓶轻轻说:“我们若不出去看看,反而受到嫌疑。”
镜华点点头。
金瓶去打开门也张望一下。
只见穿睡袍的邻居议论纷纷,警车已经赶到。
“警察,让开。”
饮泣的女佣大声说:“杀了人,她杀了他。”
沈镜华见惯大场面,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禁有点寒意。
他略一犹疑,看一看身边人。
只见金瓶凝视对门,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出晶光来。
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似尊石像,你可以说她全神贯注地在看一场球赛,也可以说是在看一场戏。
是,是她一手安排的戏。
她对同门师弟妹的性格行动了如指掌,他们逃不出她手心。
沈镜华忽然觉得害怕。
难怪她愿意今晚撤走,原来她一早已达到目的。
沈镜华悄悄松开金瓶的手。
这时,警察与救护人员进屋去,用担架抬出一个人,接着,又有另外一个人混身血污,被警察押着出来。
站在不远之处的邻居兰加拉太太惊呼:“是王太太,王太太杀王先生。”
玉露听见叫声,蓦然转过头来,神志不大清醒的她忽然笑了。
玉露一向会在最不适当笑的时候笑。
这一次也不例外,在警车蓝色闪灯下,她双目通红,一脸血污,那笑容更显得无比诡异。
忽然,她像是在人群中看到什么。
“眼睛,”她尖叫,“眼睛到处追随我。”
她被带进警车车厢。
这时,邻居已被吓呆,也有人怕事,回转屋内。
那兰加拉太太一直喃喃说:“怎么可能,一直都是恩爱的一对,莫非遭到邪恶神灵的妒忌。”
警察一直工作到天亮。
金瓶不能在这个时候提着行李离去,只得做了咖啡与沈镜华提神。
沈这时才缓缓回过气来。
接着,记者也赶到现场。
看样子闹哄哄起码要嘈到下午。
沈镜华说:“大家休息一下吧。”
金瓶开了电视看新闻。
记者这样说:“——一个寂静的市郊住宅区发生命案,年轻的怀孕妻子怀疑杀死丈夫,邻居大为震惊,受害人已证实不治……”
金瓶不出声。
她坐在藤摇椅上沉思。
过了很久,沈镜华轻轻叹一口气,“罪有应得。”
没有人回答他。
他走过去一看,发觉金瓶在藤椅里盹着了。
沈不出声,静静凝视这个女子。
他认识她吗,其实不,他愿意娶她为妻与她生儿育女吗,他战栗,不,经过昨晚,他改变了主意。
金瓶忽醒转,看到沈镜华,微微笑。
她说:“我真不中用,怎么盹着了。”
大事已办妥,了无心事,自然松弛下来。
“咦,对面人群已经散去,我们可以动身,请唤司机来接。”
沈镜华打电话叫司机。
金瓶非常了解地看着他,“你可是有话要说?”
沈尴尬,“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金瓶笑笑。
他低声问:“下一站你到什么地方?”
金瓶调侃他:“到你家,见家长,办喜事。”
他不敢出声,手心冒汗。
忽然之间,他有点怕她。
金瓶叹口气,“你放心,我不爱你,也不会恨你,只会永远感激你。”
沈忍不住把她拥在怀中,她把脸靠在他强壮的胸膛上。
沈落下泪来。
他知道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与这样一个女子在一起,终有一日惹恼了她,届时,她不动声色就置他于死地,他不知会是站着死还是坐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