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手“打水漂”的技巧练得极好,就见平静水面出现好几处中心点,涟漪一圈圈往外扩散,颇有韵味。
望着水波隐隐的湖心,他五官淡凝,动也不动,似乎脑中正纠缠着什么,教他委实难以决定。
忽地,身后传出细碎脚步声。
他倏然回首,在那排矮树丛处瞧见姑娘春衫清雅,雪容如梦,正举起藕臂摸索着,欲寻找矮树丛间的缝儿,好穿越过来湖边。
心一震,年永劲浓眉不自觉压低,等回过神时,竟已来到姑娘面前。
“你那两个贴身丫鬟呢?!”一开口就鼓着火气烧人,明知这样不好,他却控制不住。
“啊?!”凤祥兰早瞧见他走至,可仍旧被他吓了一跳。“永劲……我、我……你你……”
就近一看,她下巴似乎瘦尖了些,腰身略微清减,风要再强些,真要将她吹飞似的,而一件薄披风挂在右臂却不穿上,看得他更是一肚子闷火。
“该死的!你咳嗽的毛病才好,又想躺回榻上多喝几碗药吗?!”
她摇着头。“没、没有啊,不是这样的……”
不由分说,年永劲强壮的双臂越过矮树丛,已一把提起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过来。
“永劲?啊……”她小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宽肩上以求平稳,双腿刚站定,挂在臂弯的披风已被他抢去,跟着又摊开来落在自个儿肩头。
他神情难看得可以,系披风带子的力道显得有些粗鲁,跟他此刻的气息吞吐好象,两人站得如此之近,他灼热的鼻息一波波拂过她的发,喷在她肤颊上,惹得她脸红。
这男人啊……
凤祥兰心里不知已几回低吟又几回叹息了。
自她将情意挑明,他的态度着实让人捉摸不定。
这几日,姚家姑娘主动向他求亲之事,教永春、永丰从中搅弄,还牵扯上永澜,不知怎地,忽而在开封四散传开了,他倒是不动如山,仿佛不关己事。但,他这模样倒教她一颗心安定许多,心想,若他当真在意那姚家姑娘、把人家姑娘的求亲放在心上,绝不会这么置之不理,无动于衷的。
只是呀……他可千万、千万别拿同一套路子来对付她,若他当真不理会她,她怕要伤心难受的。
咬咬唇,颊如霞嫣,她轻声低语--
“谢谢你,永劲……我、我很暖和,身子早好了……”她原是披着披风的,后来走动了下,流了汗,觉得热才脱下来的,可此时此刻,她仍是乖乖披上,不敢多说什么。
“你独自一个来这里干什么?”为她系好披风,指腹不觉在她细致的颈项顿了顿,越抚越往上去,得寸进尺又食髓知味的,拇指竟停在她颊边画圈。
“永劲……”
“嗯……”
“你、你……会痒啦……”她脸容微偏,唇抿着柔弧。
“什么--”猛一回神,他峻脸发热,忙撤回手。
他在干什么?!他皱紧眉心,真想赏自己一拳。
假咳了咳,他清清喉咙,重拾问题:“你不待在自个儿的院落,到底跑来这里干什么?”
凤祥兰眨眨眼,对他语气的转变有些发怔,一会儿才道--
“那个……前厅来了好多客人,我、我让绿袖和香吟都去帮忙了……我不想闷在屋里,就溜出后院,永劲……你、你怎么不到前院大厅去?”她刚才才从永澜那儿得到消息,说他不在前厅,心中便有些不安,往后院寻了他许久,原来他真在守清湖畔。
闻言,年永劲乖戾地道:“为什么我要去前院大厅?!”
她脸容微侧,顿了顿,嗓音幽然--
“今儿个除了老太爷做大寿,还是‘年家太极’第十九代掌门的正名大会,外边来了好多江湖上的朋友,连我聚来叔父也领着宁芙儿和其它海宁凤家的人前来道贺,你……你心里雪亮得很,哪里需要我说呢?”
“什么正名大会?”他冷笑了声,“他们爱忙,便由着他们去,与我又有何关系?”
他这软硬不吃的脾性,最恨别人胁迫,如今族里的长辈们硬要这么蛮干,将掌门之名扣在他头上,他索性心一横,才不管“年家太极”今日要在众位武林朋友面前出什么大丑。
见他旋身往湖畔去,凤祥兰双手假装摸索着跟在他身后。
纤指在碰触到他背衫的同时,她脚下故意一拐,跟着轻呼一声,整个人已扑向他的宽背。
“小心!”年永劲反应快得惊人,灰袖疾卷,将她揽个正着。
“永劲……”她可怜兮兮地瘪嘴。
“别动不动就跌跤行吗?”他担忧地吼人,用力扶住她。
“我、我……对不起……”
瞥见那双雾眸迷蒙无助,他心猛地一扯。
明知道她瞧不见,要跌跤也不是她愿意的,而他却只会对她吼……一时间,他又想赏自己一记重拳。
深吸了口气,他拉着她的手往右跨出三大步,压下她的肩膀,半命令地道:“有块大石,乖乖坐下。”
“喔……”摸索着坐在湖畔的大石上,她拢了拢披风,轻声道:“谢谢你,永劲。”
他脸色阴沉,瞅着她清丽的侧脸好一会儿,忽又撇开视线。
她心底又是一声叹息,不禁启口--
“永劲,你、你避到这儿来也不是办法,老太爷不想过百二十岁的大寿,赖在九江不走,却也被永春、永丰他们几个使计给逼回来,你不想接手掌门的位子,我想……他们见不到你,一会儿也要过来寻你的。”
他冷哼。“那就教他们来。我真要走,又有谁拦得住。”即便几位爷爷联手施展年家太极阵,也是困得了他一时,关不住他一世。
关心则乱,当局者迷。
凤祥兰听他这么一说,以为他早打定主意,今日便要离开此地。
一张玉容瞬间惨白,她双膝发软,微微轻颤,若非此刻就坐在大石上,这回肯定真要跌倒。
“永劲……你、你真要走了吗?”
到头来,他仍是潇洒挥袖,不曾留连吗?
不--不--她还能做些什么?
她还能的!
努力宁定心神,她颤着唇,哑声轻问:“……是……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他眉间皱折,一时间不能明暸,听她幽然又道--
“永劲,若是……是为了年凤两家的婚约,你才如此厌恶‘年家太极’掌门之位,我、我真的很抱歉……我想,我和年家族里的众人一样,对你全太一厢情愿了,却没顾及你的感受,永劲……我不是存心的……”错,她便是存心的,存心要他喜爱上她,存心赖他一世,存心要他抛不开、舍不去。
以退为进,釜底抽薪。
她还能做些什么的,怎能眼巴巴地望着他离去?
不--不--她连望他一眼也要闪闪躲躲呵……
仿佛教人同时制住周身大穴,年永劲胸中气血奔腾,却是施展不出,就如一只装满热油的大镬,底下柴火烧得猛炽,当头一面铁盖罩来,油在中心热灼滚泡,烧得他几要发狂,偏没法抑止。
他气息粗嗄得吓人,掌心在灰袖里紧握成拳,瞪着她微垂的白额,终道:“跟你不相干。我说了,我不会永远待在这里。”
她恍若未闻,小手拧紧披风,眸中泛光,轻扬的脸容却犹带一丝笑--
“永劲,你还是接了‘年家太极’掌门的位子吧,至于那个婚约……你别当真了,要不,就当作是我毁约在先,我、我不嫁了。你不愿娶,我就不嫁了,咱们把那个婚约忘了吧……往后,你想娶哪家姑娘,就娶哪家姑娘……那、那姚家小姐是个极好的对象,你当真喜爱人家,我、我不会当你们的绊脚石……你……你娶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