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霖璇不禁有些好笑,这忠心的侍卫这个月也累惨了。“十九,别跟着朕了。你回房好好睡去,也叫兄弟们都回去,朕自有内侍服侍。”
“皇上,都起更了,您上哪儿去?”十九揉了揉眼睛。
“找女人。”对他眨眨眼,“莫非你还要跟来助威不成?”
这话闹得十九面红耳赤。这个双重性格的主子,老让他啼笑皆非。
“罢了,您跟婶子老爱玩我。”他嘀咕着,乖乖地告退了。
东霖璇出了御书房,侍立门外的太监总管慌得立刻迎上前,“皇上今天上哪儿安歇?”
“就荷更衣的滴翠轩吧。”他上了皇辇吩咐道。
太监总管愣了一下,小心谨慎的说:“皇上,松妃今早还来问讯——”
“她送了什么礼、允了你什么好处?”笑容虽和蔼,却教太监总管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主子最是面慈心狠,对他们这些内侍从来就不假辞色,“皇上,微臣万万不敢……”
“朕料想也是。”他心平气和,“摆驾滴翠轩吧。”不再多说一个字。
到了滴翠轩,钱嬷嬷喜得像是天上落下一方金砖,竟不等更衣出迎,自己就先伏地跪安。
东霖璇皱了皱眉头,就这么让钱嬷嬷跪着,问也不问,差点和慌忙跑出来的雪荷撞个正着。
“啊……皇上……”紧张加上出错,她两手捏紧,几乎哭了出来。先前钱嬷嬷再三教诲的礼仪全抛到九霄云外,不知道又要挨多少板子了。
“荷更衣!你太不知礼数!’钱嬷嬷厉声一喝,“平日我怎么教导你的?你—”
“黄公公。”东霖璇打断她的话,淡然唤着太监总管,“把教养嬷嬷押出去。”
“皇上!”钱嬷嬷惊呆了。
“押出去!赶她出滴翠轩!想她三朝女官,到底有些见识,朕才让她来服侍荷更衣的,如今朕倒只见她对着嫔妃大呼小叫,没半点尊重!”他扶起吓呆的雪荷,衣袖微撩起,他眼尖的看见一点红印,一捋衣袖,惊见她臂上斑斑痕痕都是挨板子的伤,不禁勃然大怒,“这是怎么搞的?!”声音严厉,把雪荷吓得都要哭了。
她不敢缩手,“是……是奴家……呃……臣妾不守规矩……”
见她哭泣,他不知怎地心就软了。往昔若是嫔妃哭泣吵闹,他总是沉着脸就走,可见她脸上珍珠般的泪串,反而觉得有些心疼。“朕不是骂你。钱嬷嬷!这可是你打的?”
“皇上,嫔妃皆有教养嬷嬷……老身不过做了分内之事……”她心知不妙,赶忙跪地痛哭求饶,“荷更衣……更衣娘娘,看在老身也是为了你好的份上,且求皇上饶我一回吧……”
“要你这辱主的嬷嬷做什么?!”东霖璇冷笑,“三宫皆有教养嬷嬷,朕怎不见谁敢动她们一根寒毛?谁不是苦口婆心劝说?谁又敢动板子?这荷更衣是朕亲封的,你今天敢辱王,谁不拿你当榜样?!责公公,拖下去重责二十杖,要钱家领回他们的姑奶奶!”
“皇上……”
雪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话,东霖璇却猛地一瞪,“没你的事!”
望见他那样凶狠的神情,雪荷眨着眼睛不敢掉泪,只是不断的颤抖。
“皇上……”
钱嬷嬷还想喊冤,东霖璇已先一步开口怒责黄公公,“还不拖出去?!连你也想跟着挨板子?”
黄公公哪还敢拖延,赶紧押人下去。
一旁,服侍雪荷的秀女吓得跪了一地。
“现在知道要跪了?”东霖璇冷笑,“还有哪个辱主?”
没人敢回答,秀女们只是不断地磕头。
“更衣,你说,朕为你作主。”虽然心疼她含泪害怕的模样,但是此刻不立威,哪天他若不在,她又要受到怎生的折磨……想到心里就刺痛。
她虽然还在发抖,却勇敢的将头一昂,“启禀皇上,秀女们对我都很好。”
这熟悉的表情……正是当年救他的表情。
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更衣,你这心慈的性子会害惨了自己。朕若不时时关照着,你在这深宫怎么活下去?”
他挥退秀女,搀着雪荷进了滴翠轩,抬头望去竟是一片凄凉。其他三宫居住的院落金碧辉煌,她这小小的滴翠轩却比守卫的休息处还不如。窄浅的屋舍,寒酸的布置,一摸她的被褥,居然薄之又薄。
这春寒料峭,怎么捱的?
“朕明明嘱咐过,对你的一切要特别注意照看的。”东霖璇有些心痛,扬声唤来了秀女,“传朕谕令,将朕寝宫的紫貂褥和蚕丝被拿过来。”一掀桌上的茶壶,只见着干枯的几根茶梗。“进贡的罗汉茶呢?顺便连朕的九龙陶壶也拿过来吧……”
雪荷愣愣的看着他。这个威严的皇上,明明发落钱嬷嬷时一点也不留情,可如今却关心她被子暖不暖、喝了些什么……
等秀女退下,见她仍呆呆的站着,东霖璇倒了杯茶,“喝吧。可想吃些什么?”
“皇上,应该是臣妾为你……为你……”她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依足规矩,皇上是不是要打她了?
见他伸出手,她偏着脸一咬牙,希望不会太痛……
东霖璇却温柔的掠掠她的发丝。“这儿就我们两个,你也不用什么臣妾不臣妾的,说不惯,不用这么勉强。”拉她坐下,强把茶杯塞在她手里。
心惊胆战的喝了口茶,望见皇上眼底那股怜惜,思前想后,她竟不由自主哇的哭出来。
刚刚吓傻了,没时间反应。现在仔细想想,这个凶脸皇上到底是为了自己发脾气。长这么大,谁管她暖不暖、吃喝些什么?就只有这个让她怕得要死的男人会为了她手上几道不要紧的伤发怒。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泪好流,平日她是哭不得的——在客倌面前哭,可是要挨娘亲的鞭子。
“客倌花钱买乐子,你给我嚎什么丧?”娘亲总是边打边骂。她怕了打,渐渐的也学会了把眼泪往肚里吞。
东霖璇看她哭得伤心,心怜她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轻轻的想将她揽在怀里,却见她惊惶的一缩,眼睛闭得紧紧的。
进宫前都得验身,她仍是处子之身的事实曾让东霖璇小小的吃了一惊,却没想到她对男人畏惧若此。
他改而轻轻拉住她的手,“不要担心,不要怕……我不会勉强你的。”
雪荷迷惑的看着他,有些糊涂了。她不是皇上的妻子吗?说得白些,她不过是个小妾,皇上要她的身子乃天经地义,为什么他会说不勉强?若不是娘亲盯得紧,她早被寻芳客“勉强”了。
过往被寻芳客轻薄时,她还来不及哭,便让娘亲痛打一顿,骂她不懂得应对。
但是现在,她该怎么应对呢?
东霖璇见她满脸疑惑,不禁被她逗笑,抚了抚她的脸,“听说你的琴弹得极好。”
“皇上要听吗?”傻呼呼的问,她人都已经在琴前坐下了。
“嗯,弹些曲儿来听吧。”东霖璇闭上眼睛。
清亮的琴音缓缓流泻,像是滚了一地的珍珠。想她年纪轻轻就流落风尘,最后连终身大事都让生母像是卖奴隶般叫价,可弹奏出的琴音却没有悲伤,反而有种优游的自在。
她的琴音多么干净,像是最纯粹的琉璃,像是最通透的水晶……这个羞怯又勇敢的少女呵……
一曲终了,她嘴角噙笑,一脸的平和,在月光下宛如谪仙,令他心里翻搅的骚动平静下来。
这一夜,东霖璇将她裹在锦被里抱着,她脸蛋发烫,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