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了一声,指腹轻抚她的额面,见她明显痛缩,他问:“很痛?”
“是很痛,痛到我现在还有点头晕呢。”她笑道。
东方非本以为她精神十足,应该是无事,但听她一说,不由得拢眉,问道:
“可别要是颅内出事,你的义兄有为你看诊过吗?”
“有!东方兄,你放心,一郎哥医术精湛,只要这几天我早点休息就行了。”
“冬故,你迟早会死在自己手里!”他不悦道。
她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正因没有多说什么,他才冒火。她大可要求他别再妄作胡为,以人命下注,他想看她小脸正气凛然,他想跟她斗一斗,现在她只是笑一笑,分明有心坏了他的兴致!
两人并行在大雨中,雨珠打在油纸伞上,叮叮咚咚的,伞下没有火花,有的只是无聊的沉闷。
一般闺女出门,哪个不是带着色彩缤纷的伞儿?就只有她,随便一把破伞,吃着粗茶淡饭,衣着跟平民百姓没有不同,生活这么苦做什么?偏她甘之如饴。
“你怎么不问你义兄跟我做了什么协定?他告诉你了?”他懒洋洋地问。
“何必问呢?一郎哥只会为我着想,多半是希望我成亲后,依旧能够自由在外行走。”她看他的脸色,就知她猜中了。她笑:“这点是一郎哥多虑了。如果咱们成亲,东方兄一定会让我在外走动,你才有乐子可寻啊。东方兄?”
“嗯?”他嘴角噙笑。
“你还记得,我被你陷害,遭同僚指证,关在地牢那次吗?”
“你狼狈的模样,我怎会忘记?”那种模样,他日夜藏在心头,再三回味呢。
“哈哈,我狼狈的时候可多呢。”她爽快笑道:“那天,我说过我俩感情如晋江工程,没有起头就不会完工,但最近你……忙着私事,而我也还没法当你是西施。不如,等这一切告个段落,你我都悠闲些,我到东方府拜访你,这样可好?”
“好啊。”他随口道。
“我想,你老面对女扮男装的阮冬故,对你也不公平,说不得你还会有喜欢上男子的错觉,以后,我到你府里就换回女装,一块下个棋、喝个茶,等待‘晋江工程’完工,你说好不好?”她非常的有心。
东方非赫然止步,她连忙缩回脚步,为他遮雨。
他眸光炙热地盯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眼里如森林大火,想随时想把她吞噬。
“东方兄?”她试探地叫。
忽然间,他哈哈大笑,笑声淹没在大雨中,但他显得十分开怀。
“好,冬故,就照你说的吧。”目光扫过她娇艳的芙蓉面跟纤细柔美的身形。
她哪儿像男孩?长发一放下,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儿,这等模样岂能让其他男子瞧见?当年她十八岁,他只当她是相貌秀美的孩子,但现在,如果不是她男孩气的举手投足跟力大无穷,早就让人怀疑她的性别了。
如果她平庸点、安份点,凤一郎绝对会为她推荐同样正气的迂腐男子,可惜她脾气过倔,是非分得清楚,又甘愿为正义淌进不回头的泥沼里,弄得自身脏污不堪,一般男子怎能理解她的作为?又怎能接受她的品性,比自己还要高洁的事实?
只怕当初凤一郎思前想后,确定天下只有一个东方非,能接受他的妻子将来继续与义兄们保持亲密的关系,才默许了她的选择。
哼,聪明人大多自私,凤一郎也不例外。而他,确实也不介意她与两位义兄特别亲密,但,将来她内心的天秤必会倾向他,这绝对会是事实。
来到轿前,她微笑,等着他入轿。他却不动,与她相望。
“东方兄?”
“冬故,你没有事要问我了吗?”
她想了下,笑着摇头:“目前没有。”
“这真令我惊讶。”他笑:“你不问,梅贵妃的事吗?你不责怪我利用那三名县令之死,成功缉拿布政使?不问我,江兴一带老国丈的人马下场如何?”
她安静一会儿,轻声道:
“三名县令确实无辜枉死,东方兄,你缉拿布政使,用不着以人命为饵。”
“谁说是无辜枉死?”他故意用无辜的表情面对她:“如果他们不放着县内政事不做,跑来逢迎巴结,布政使绝不会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
她拢起秀气的眉,沉默不语。
东方非收起向来轻佻的口吻,有意无意地说明:
“我也不瞒你,我再神机妙算,也算不出布政使会以三条官命来陷害我,官场游戏就是如此,哪天我当真失势了,这些地方官员绝对会竞相来踩死我,一如他们对付失势失权的布政使那般。”
她当了快十年的官,当然明白此理,只是亲眼目睹官员互相谋害,她还是无法认同。她哑声问道:
“梅贵妃的殉葬呢?东方兄,先前我思前想后,除非丧家之犬主动挑衅,否则你是不会赶尽杀绝的。从头到尾,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吧?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东方非莫名欣喜她的询问跟了解,坦白告知:
“她未尽子之孝,不该任老国丈在朝中作威作福,不该默许她的亲爹上呈奏折--先皇长生,万晋年号永不结束,永废太子。你现在可以数一数,朝中当年联名共奏的官员里,现今有多少还在原位?”他笑得十分畅快。
她闻言,内心一阵阵寒凉。东方非这简直是在明示,这一切都是当今圣上的作为,就因为曾有人反过他。
“冬故,你何必为他们想呢?照你的理念来说,是官就该为民谋福,但他们选择保住自己而联名上奏,这样的官,消失在朝堂,你该感到快慰才对!”
“东方兄,请你告诉我,当今皇上真无容人雅量?”她十分认真地问。
他注视着她半晌,难得语气平和地说道:
“一国之君,并非圣人,他也不要容人雅量,良臣进谏只会阻碍他的作为,冬故,你读过书,看过许多良臣贤君的故事,你以为这些故事都是真实吗?那也不过是后世编造的美谈罢了。一国之君,要的是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她咬住牙,闭了闭眼,低声道:“东方兄,江兴一带忠于老国丈的地方官,已经没有未来了吧。”
喜色流露在他俊美的脸皮上。他选中的直丫头,果然有属于她的聪慧在,只是在她义兄面前失色了。他笑道:
“你想对了。不管我有没有挑拨,当日官园里的地方官都不会有好下场了。怪就怪在他们一开始选错了边,我才出水榭,大批兵马就已出现,布政使确实照律法,但巡抚没有预先知情,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兵马呢?”看见她紧绷着一张小脸,他又忍不住笑道:“冬故,你有你审案经验,我也有我的为官之道。这世间就是如此,如果你彻底失望,那么你可以避世隐居,永不理睬这些丑恶之事。”他有意无意鼓吹着,凤眸带抹光彩。
她注视他良久,用力叹息道:
“东方兄,你的激励,小妹感觉到了。虽然这是你惯用的手法,不过小妹还是希望你能够用稍微平和的手法。”
他闻言,笑不可抑:
“我试探你,你偏要说激励。好吧,那么我就用稍微平和的手法激励你好了。”他兴致勃勃,做出一件从他看见她的女儿味后,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阮冬故先是一怔,而后发现他扶住她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