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天,你会害死你自己……”换作是她,她才不愿为了救人而做出这种牺牲,要不是天水一色来得快、也找对了医者,只怕他的小命就没了。
站在药房外等了快一个时辰,天水一色踩着心烦意乱的脚步,在里头仍是没半点动静时,更是一迳地走来走去,就在他已把外头雨后的泥地踩出一大堆深浅不一的脚印时,蔺言忽地打开房门。
他忙迎上前,“左刚他……”
“死不了,得躺上个三日。”她还是没什么表情,“你可以走了。”
“慢着。”天水一色在她又要把门关起来时,一把按住门扉,“你识得这种毒?”
她微微扬高了柳眉,“不成吗?”
“当然成,只是……”证实了心中的设想后,他登时褪去一脸慌急的神色,改而换上跃跃欲试的神情,“我想改日,我得找个时间同你好好聊聊。”
“不欢迎。”蔺言话一说完,就当着他的面再次合上房门。
下了一整日的小雨,在夕照映上山头时终于止歇,再去看过左刚一回,也替他抽掉所有银针让他躺好睡妥后,累了一日的她,才想要走,冷不防地左刚突然拉住她的衣袖。
“帮个忙,为我点盏灯……”左刚微喘着气,勉强抬起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怕黑。”
没想到他居然在毒性初解时就能醒过来,对于饱受痛苦的他,蔺言有些讶然,在他-直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放手时,她拉开他的手,去房里找来一大堆烛台摆在他的床边,赶在日落前为他一一点亮后,左刚这才放心地松口气。
采取以毒攻毒方式救人的她,也不知他夜里会不会因另一种毒发而痛苦难耐,已经有得留在这看顾着他一晚打算的蔺言,搬来张小椅放在他的床畔,准备今晚就在这守着他,但这时,看着她一举一动的左刚,半开张眼一脸疲惫地问。
“你会在这陪着我吧?”
“闭嘴,睡。”她在椅上坐下,然后顺手替上半身衣裳都被她撕掉的他盖上薄被。
“你可不可以把我自黑暗里救出来?”比起中毒更怕黑的左刚,很怕他睡着睡着她就不见了。
“我不是在这?”她没好气地把一直想靠近她,而快掉下床的他推进里头一点。
“太好了……”勉强伸出一手再次捉到她的衣袖后,左刚这才如释重负地闭上眼。
窗外的霞辉映照在左刚的面庞上,金子似的光芒,辉煌闪亮,他的五官轮廓也显得更加深邃,这让他看起与以往有些不同。盯着他的睡容瞧了一会后,蔺言喃喃地问。
“值得吗?”
“什么?”还未睡着的左刚没什么力气地问。
“为了救人,值得你赔上性命吗?”被他救的人,日后感谢他吗?而他在救人时,他有没有考虑过自身的安危?
左刚徐徐咧出那抹她熟识的笑容,“不只值得,还再划算不过……”
心像针扎似的,一下又一下的,隐隐的作疼,只因眼前的笑容再无私不过。蔺言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再多看了他一眼后,感觉下一刻像是有人在她的胸口揍了一拳,那种闷钝的感觉,令她吸气吐息都很困难,她不禁匆匆别过脸。
“睡吧,你得歇着。”
“蔺言。”头一次唤她全名的左刚,在她忍不住想要出尔反尔,离开这不再看着他时,侧过头轻声地道。
她深吸了口气,看他再次将她的衣袖牢牢握紧。
“陪着我……好吗?”
“你又话太多了。”她伸出另一手,轻点他的睡穴,让他不但能节省点力气别再说话,也让他睡得不那么痛苦。
残挂在山间的夕日,挣扎了许久,终于自天际坠下,愈来愈暗的夜幕悄悄为大地披上了黑暗的毯子,屋内一盏盏的油灯,在照亮了左刚那刚毅的脸庞时,也让蔺言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藏躲起来。
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这么正大光明的活在日光下?
那段她曾有过的日子,与左刚的现今一般,皆在冒着生命风险与刺激中开始,而后在敌方所流的血液在地上渐渐干涸时告终。同是杀人,在他以及天水一色的身上,不知已背负了多少条的人命,可他们,却依旧活得理直气壮,不似她,入了夜,就只想躲在黑暗中,恳求着上天,好让她能够遗忘自己曾犯下的罪。
有时候她会想,每个人生命里可能都有一口井,在井中,那些想要遗忘的、不堪回想的、恨不得消失的,全都遭人扔在井中,而后在井里推落一堆大石,填土掩埋,盖上井盖再用锁链牢牢锁紧封死。
可她的井却始终填不满,无论再怎么努力,都还是有缝隙,而仿佛就像是为了正义而生的左刚呢?或许在他心中,根本就没有那口井。
因他不像她,她不曾去保护过什么人,也不曾为了那口头上可说得很冠冕堂皇的正义,而去行侠或是仗义,她杀人救人,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人。
或许,这就是她与左刚不同之处,他懂得如何去爱人、保护他人,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路者,哪怕是要水里来火里去,只要他觉得对,他就会倾力去救,就算是会赔上一条命也无妨,而她,却只懂得一心为己。虽然说,这些年来她行医从不求回报,可她也明白,她会那么做只是在赎罪,真正的她,从来没有真心为他人着想过,更没有像左刚那种为了保护他人,毫不考虑就愿把性命豁出去的勇气。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在左刚的面前,自己不但变得渺小,还无地自容得可怜。
可惜的是,世事就是这样,当你终于明白一事时,有许多事,皆已经错过不能再重来了,而这点,则在她愁怅心湖中,像颗大石般重重地落下,溅起一池名唤为遗憾的滂沱水花。
☆☆☆
热腾腾的墨色药汤,自药壶里倒进碗中,搁在床畔的小桌上置凉了一会后,蔺言小心地将药碗端至足足昏睡了两日,好不容易才又回到人间的左刚面前。
“好苦……”才喝了两口,左刚即被苦得眼角都泛出泪光,皱紧一张脸的他,直想把那碗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汤推回去给蔺言。
接连着看顾了他两日,这才把他身上的毒解了大半的蔺言,满面精神不济地坐在床畔的小椅上翻着她的医书。
“喝。”那碗药汤可是她由半夜一路熬至天亮才熬成的,他要敢给她不喝下去,他就试试看。
“可是……”打小就身强体健,没喝过几次药的他,怎么也没法像喝药喝惯的步青云一样,看都不看的就将那碗苦药给灌下肚。
她瞪他一眼,淡声撂下一句警告,“不喝就等死。”
“喝喝喝,马上就喝……”遭她冷眼一瞪,左刚赶紧把脸埋进药碗里,咕噜咕噜地喝个不停。
在他一鼓作气灌光那碗药,直伸着舌头频频叫苦时,蔺言随手将早就准备好的冰糖,一把塞进他的嘴里让他甜甜嘴,再将一张写好的清单拎至他的面前。
“拿去,你的。”
“这是什么?”两手拿着那张清单,左刚不解地瞧着上头让他看了就想吐血的数目。
“你的看诊费。”他不会以为同是这里的住户,她就会免费为他治病吧?更别说为了抢救回他这条小命,她不但牺牲时间、耗费精神,还在他身上用了她许多藏着舍不得用的好药材。
“一百两?”虽然她的诊金贵得吓死人,可他却纳闷地皱起眉,“为何我与天字一号房的价码不同?”比起步青云那张万两起跳的清单,她似乎对他降价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