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春双眉轻拢。她这辈子识得的药除了当归、人参、枸杞之外,其他的对她来说只能算得上杂草罢了。
“你叫……皇甫生姜?”从外貌上来看,躺在她掌心中的活脱脱就是一根姜。“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有点……特别!”宝春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不小心刺伤皇甫的心。可是这个名字真的好难听喔!
皇甫眯起双眼,“你想逼我下毒毒死你是吗?”谁会用生姜来当名字呀?!
小白痴!
“我猜错了?”宝春看着皇甫的表情变化,小心探问。
“我的书房里有整整一柜的药方奇书,很简单就能找到这药草的‘正确名称’。”皇甫咬牙强调最后四个字。
“咦?!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叫我自己去查书,找出你的名字吧?”宝春有些不抱希望地问。她识得的字那么少,能查到什么呀?
皇甫点点头,又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不查,反正你向来都唤我皇甫,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好像也不太重要。嗯,十九和李厨娘也从来不知道,所以你也……”他故意无关紧要地耸肩。
“我查!我查!”宝春紧握手上那根长得像生姜的植物,靠在胸前。
这个引诱太大了!她可以成为府里唯一知道他全名的人耶!
“那你的家族该不会有人叫皇甫当归和皇甫人参这类的名字吧?”宝春原先只是同皇甫开个小玩笑,没料到皇甫还当真点点头。
把当归、人参切一切,加八碗水煮成一碗——不知道这两个名唤当归和人参的仁兄做何感想?宝春有些同情地想着。
宝春拎着手上的植物,东嗅嗅西闻闻。
皇甫把玩着落在胸前的银发,他心中实在非常期待由宝春口中唤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不过得等上个把月,宝春这个小文盲才可能背完三字经。
教她识字,应该也是充满乐趣及挑战吧。
皇甫习惯地拨弄颈边银发,无意间瞥见右掌,赫然发现原先结痂的刀疤开始泌出血丝!
他脸色一变,扣住自身的右脉——该死!
皇甫暗咬紧牙,算算今天的日子……糟了,他竟然忘了这重要的时辰!
都怪他花了太多心神在宝春身上!
“小宝春,跟我回房去。”他犹自镇定,现下最重要的是不能倒在这里!
宝春抬起疑惑的小脸,“为什么?”好姑娘是不能随便和男子进房的。
“先别问,我……”皇甫捣住嘴,硬压下喉头涌起的温热液体。
“咦?你怎么了?!你流了好多汗!”宝春一头雾水,方才还活蹦乱跳的皇甫,现下竟然面无血色!眉心烙着的星辰印记由原先的粉嫩色泽转变成醒目的赤红,仿佛蠢蠢欲动的血气就要冲破而出,成为他惨白面容上唯一的点缀!
宝春忙以衣袖为他拭去额前滑落的冷汗。
皇甫勾着她的肩,身体一半的重量几乎全压在宝春身上,宝春也察觉他越来越不对劲,趁着皇甫神智还清楚时,握紧他放在她肩上的手腕,一手扶着他的腰身,想尽快回到他房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情况瞬间让她措手不及?
从他身上传来的是越来越可怕的冰冷,他的身躯像块冰!
只来得及走到檐下,皇甫已经整个人无力地瘫在她身上,宝春承受不了他的重量,两人一同跌跪在地,她奋力想再撑起他,却发现血珠子一滴两滴地落在地板上,像一朵朵盛开的艳红花蕊。
宝春看向血迹的来源皇甫的口中源源不绝地溢出血水,染红他惯穿的浅蓝衣裳,而且越流越多,越流越凶。
顾不得任何思绪及尖叫,宝舂半拖半抱地将动也不动的皇甫带到房门前,当下脚步一转,往主屋方向飞奔。
“十九!”宝春边跑边抹掉眼眶中泛起的碍眼水雾,疯狂地呼喊着现下唯一能帮助她的人。
书房中已无十九的身影;厨房,没有!炼丹房,没有!湖心凉亭,没有!
十九的卧房,没有!
宝春不知跌了几次,又爬了几次,嘶吼的喉咙几乎干涩到哑声,但还是不断地唤着十九的名。
“宝春姑娘!”十九方才就听到她不断地唤他,可是偏偏宝春又死命地往他的反方向奔驰,让他也花了些时间在找她。“发生了什么事?!”
宝春一听到十九的声音,脚步一软,整个人跪在地上。
“皇甫他、皇甫他在吐血……不!在喷血!他房门前——”
第六章
宝春再度回到皇甫的房间时,以轻功先她一步而到的十九已经将一切料理妥当。
皇甫身上染满血迹的外褂已被换下,原先呕血的双唇紧紧闭拢,躺在床榻上平静得像安稳入睡的模样。
若不是她一身跌撞的脏污及滴落在她衣摆的血红,她几乎要以为方才不过是南柯一梦。
宝春静静站在床边,掉着泪。
“这是爷的老毛病,不碍事的。”十九安置好皇甫,才缓缓转头安慰宝春。
“他的身体好冷……他、他在吐血……”宝春哑声道。那幕画面不断在她脑海中重复上演。
“主子固定时日都会发病,不碍事的。”十九耐心地重复安抚她。
“他吐了好多血……刚开始还好好的,他还开开心心的在钓白鹅、说话……就那么一下子,才一下下……他就一直、一直在吐血……”宝春恐惧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指尖上仿佛还留有他身上冷冷的触感,“他会不会死掉?他会不会死掉……”
“宝春姑娘!”十九箝住宝春颤抖的双肩,同时也打断她喃喃自语,强迫她从主子发病的画面回到现实,“那是主子的老、毛、病!听到没?老——毛——病!他没事,过几天他就会醒过来,继续和你说笑,你听到我说的吗?!”
他打破以往冷漠的嗓音,朝宝春低吼道。
“可是……”宝春终于将视线调到十九的幽黑瞳间,似乎在寻找更有力的保证。
十九拉过宝春的右手,平贴在皇甫的胸前。
“他在呼吸,感觉到了吗?”他轻哄着。
微颤的掌心下所触摸的肌肤,正以极慢的速度起伏,作为他存在的铁证。
“他还活着……呜呜……”宝春的泪掉得更凶,是为喜悦而流。
十九这才松一口气,“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回房间换件衣服、洗把脸?”
她的模样看起来比主子还糟糕。原先仅以木钗固定的发型早已散乱,浑身脏污、满脸泪痕,万分憔悴。
宝春摇摇头,右手还是轻轻贴在皇甫胸前,仿佛怕一不留神就感觉不到皇甫的气息及心跳。
“主子一时半刻间还不会清醒,你这个模样会吓到醒来的主子。”
“让我再陪他一下子,一下子就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强迫我离开他,我好害怕!我看过太多生离死别,那种措手不及的失落,我怕了、也不要了……”
宝春背对着十九,陈述出她的恐惧,泪珠儿如雨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如果现在要将她赶离皇甫身边,她绝对会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逼疯的!
“我帮你打盆水和拿些衣服来让你清理自己,你想留下就留下吧。”十九没有多坚持,同意让她留下来。
房内陷入静默,只有她的呼吸及呜咽声清晰可闻。
宝春以左手为梳,眷恋地整理皇甫披散的银丝,轻声细语道:“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发好漂亮?我识的字不多,没办法用漂亮的词句来形容摸着它时的感觉,可是它真的好漂亮、好漂亮,尤其是当你说话的时候,它会随着你的动作而起落,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就好像道道光芒围绕在你身边,让我每次只能看着它傻笑……你要快快好起来,这样我才能再看到它随着你舞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