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快睡过一天……—”宝春才对着床铺方向开口,猛然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她反射性地跳上床,压扁一床的锦被,而皇甫不见踪迹!
“皇甫?!”宝春再度像只无头苍蝇飞出房外,准备在幽黑的府园内寻找皇甫的身影。为什么他醒了却不叫她?
一只有力的臂膀扣住宝春的手,她开心地回过头喊道:“皇甫!”
“不是。”十九的脸庞藉着月光缓缓呈现,他早料到宝春发现主子不见后,定会开始狂奔,所以他一直守在门外。“主子在炼丹房,他醒了。”
宝春耳内接收到十九最后三个轻描淡写的字——他醒了!
“真……真的?!”宝春不确定地低问。
见十九点点头,宝春紧绷数天的精神霎时放松,边哭边笑,“他醒了!他醒了!”她抽抽噎噎地重复,字字句句含在自己嘴里,任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早告诉过你,主子绝对不会有事,谁教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十九难得好心情地调侃她,“活像个等不到相公的怨妇。”
绯红的彩云飘上宝春的双颊,“人家担心嘛……”
“好啦,你到底要不要去见主子?”
“要。”宝春胡乱抹去泪水,“你说他在哪里?”
“炼丹房。”
宝春才跨出一步,又急忙回过头询问十九,“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很吓人、很糟糕?”她摸摸自己的散发,又俯首瞧瞧皱巴巴的衣裳。
“你以为你要去拜堂吗?够好看、够可爱了。”十九右手平伸,掌心朝天,做出个恭请的姿势。
“谢谢。”宝春总算开心地往目的地奔去。
“等等!”十九唤住她飞舞的脚步,提醒道:“别忘了向主子提解毒的事。”
宝春拍拍胸脯,给他一个“交给我”的笑。
“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十九失笑地看着远去的人影。
皇甫府邸北边,沿着山麓直前的山腰,便是种植数片薰衣草园的圃地,而通往山麓之前便可见一楝矮低但外观精美的房舍。据她从十九口中得知,这略微隐密之处正是皇甫炼丹之所。
忍住破门而入的激动,宝春乖乖地敲敲门。
“进来。”
喔!皇甫的声音犹如天籁,好怀念喔!
宝春傻傻地笑着,只觉自己简直幸福得快要死掉。
“小宝春,你再不进来就不准进来喔。”屋内的皇甫似乎看透门外沉浸在自我小世界的人,出声威胁道。
“我进来了!”宝春火速地推开门。
皇甫同样慵懒地瘫坐在躺椅上,双肩披着外褂,衣着不整却又该死的迷人。他拨开散发,笑容自始至终没有从他脸上卸下。
皇甫将手上黑褐色药丸朝空一抛,再张大嘴承接下来。
“你会动!会动耶!”宝春好感动,昨天还躺在床上不吃不动的他,现在正在她眼前表演吃花生米。
“你还没睡醒呀?过来这边坐。”废话,他如果不会动不就断气了?!
皇甫朝她伸出手掌,宝春柔顺地将自己的掌交给他,皇甫轻轻施力,让她落入他怀中。
怀念温香暖玉的人又岂只有她?
“我再不醒,有人就要‘水淹皇甫寺’罗。”他擦去她汹涌滚落的泪滴,“爱哭鬼宝春。”
随便他怎么耻笑、怎么调侃,宝春都感觉万分喜悦。只要他活着,再恶毒的话她也会将它信奉为圣旨。
“太好了,我真被你吓死了……”她执起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磨磨蹭蹭。好温暖,这才是他该有的体温。“我好担心、好担心……你整整昏睡四天,四天耶……还吐了一大缸的血。还好你醒了,又回到以前的样子……”她才不管等会儿皇甫又要如何耻笑她过度的反应,就是要把她的感动说给他听。
嘴毒的皇甫倒是一反常态地环抱着她,没有调侃、没有取笑,眼神中略带一丝感动。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在病发时,会不会就这么睡死过去,因为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个神医,绝对不会败给毒发。
但是他也不过是一个人呀,受了伤会痛、生了病会难过,也需要别人的关心及注意。而她,是第一个这样对他的人。
皇甫的大手轻柔如春风般揉搓着她的颈椎。方才他清醒时便瞧见宝春蜷伏在床边的姿势,明白她必定会因为姿势不良而导致肌肉酸疼,可惜他往往在毒发甫醒之际,双手虚软得连一块砖也提不起,否则他早就将熟睡的宝春抱上床铺,让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我在发病那一刻,心想着,要是让你看到我吐血昏迷的景象,你一定吓得魂不附体,结果我还是撑不到回房就失去意识。”
对不起,让你这么担心。皇甫默默将这两句话放在心底。
他知道看到那幕的宝春,当时会是多么心急、多么害怕。知道有人会担心自己的感觉还真是挺窝心的。
宝春摇摇头,“如果你死掉了……”她打了个冷颤,实在不敢深思下去,“我不要!你千万不可以在我面前死掉。不!你千万不可以比我先死掉!”她要求皇甫的保证。
“我又不是阎罗王,说不定生死簿上我的寿命短过你,这样一来我还是会比你先死呀。”皇甫耸耸肩,他对生死向来很看得开,只不过宝春的话令他心中一甜。
“那……如果解去你身上的毒呢?是不是就能为你延命?”
皇甫笑容一敛,换上不满的脸色,“十九和李厨娘又向你多嘴?”
“大家都很关心你,也都希望你身上的毒能永永远远解掉。皇甫,把你妹妹请回来好不好?”她暖声问。
“不好。”皇甫想也不想地反对,“我可不想再见到那个丑女。”
“她是你妹妹。”她真正想说的是,如此俊秀的皇甫,他的妹妹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没错,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污点。”皇甫又抛了一颗药丸入口,也顺道递上一颗到宝春唇边,“来,这是补血用的丹药,尝尝。”他每次在吐完一堆血后,就会塞个十来颗补血丹到胃里,补补失血过多的身体。
“不要转移往意力,我在和你谈正经话。”宝春拨开他的手,与他平视。
他老是爱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来转移她的话题,以前求他为若夏治病就是如此,现在攸关他的生死,还是如此。
“好,你想谈正经话,我就陪你谈。”皇甫收起玩兴的嘴脸,尚无血色的白瓷容颜仿佛覆上阴影,如扇似的黑睫掩藏眼中的七情六欲,嗓音不似以往的轻快,反倒是低沉略哑。
“想知道为什么我成为医者又不愿救人的真正理由吗?”他并没有注视宝春,像在自言自语般。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当然。”他倒是很确定。他向来不爱提起自己的事,但对她,他不想隐瞒。
皇甫甩弄垂落颊边的银丝,“我以前的发也是黑色的。我已经忘掉它是什么时候开始……褪成这种恶心刺眼的颜色。”他眼眸中闪过莫名失落,自嘲地嗤笑一声,“我好像离题了。”
“我喜欢你的银发,它很漂亮,真的。”
皇甫深深吸气,连带嗅入她发间的清香,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我的娘亲,是个不折不扣又软弱又天真的……滥好人。跟你,很像。”
他指的并非外貌,而是性格。“她最怕看到别人承受一丝丝的痛苦,只要是自己能给予的物品,她一点也不会吝啬。在别人眼中,这叫善良;在我眼底,这叫愚笨。而为了保护她,我和赤芍变成和娘亲完全相反的性格,为了让她不受人欺负、为了让她活得更好,我们必须比她坚强、比她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