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琅玡身子明显一僵,瞅着他佯笑的俊脸。
难道……
“看着我又傻又蠢又白痴的反应很有趣,是不?倘若我是局外人,或许会陪着你捧腹大笑,但此刻我只觉得——难堪。”风裳衣深吸口气。
“你将话说清楚!别一个人在那自怨自怜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宇文琅玡强迫自己冷静,风裳衣的反应不见得是因为知道了一切……
“你从来没有对我坦白过,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是个——”
“闭嘴!”宇文琅玡大喝一声,右手捂住发疼的伤口,强压住泛流的鲜血,她不断吸气,却觉得身躯里所有空气几乎被掏得一干二净,喉头又干又
哑,迸出牙关的嗓音冷漠到连自己也无法分辨。“你觉得很难堪?很可笑?被我戏弄?”
“事实明摆在眼前,你还希望我怎么想?我无时无刻都在强调着自己喜欢一个人是看他的心,而非载装魂魄的躯体,只要你是‘宇文琅玡’我就会掏心爱你,结果呢?你给我的是什么?欺骗!骗我以为自己爱上个男人,骗我老担忧着你的挣扎!”
“真抱歉让你为难,一切到此为止了,你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宇文琅玡别开脸,死咬着泛白下唇,忍受一波波的痛楚。
“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只想弄清楚你为什么不明白告诉我?为什么连我都信不过?”风裳衣恨不得摇醒宇文琅玡固执的脑袋。
“你现在不也明白知道了一切?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么差别?对你而这只不过换来‘难堪’二字!说得真好——难堪,难堪……这也是我始终不敢面对的现实,哈哈哈哈……”宇文琅玡笑出声,笑得肩头颤抖,笑得挺不直腰,笑得心灰意冷。
风裳衣让宇文琅玡的反应吓得慌了手脚,他从不曾见过如此失态的她。
“宇文弟弟……你别笑,别这样笑……”风裳衣箝住宇文琅玡肩头,她每笑一声,便有一滴晶莹剔透的冰雨坠落,低垂的刘海掩盖住冰雨的源头——她的双瞳。
琅玡……琅玡……你要记住,你是宇文家的长子,是爹爹唯一的儿子。
可是……我和小宝长得不一样,小宝才是男生,我到底……
听娘娘的话,你是“宇文琅玡”,是娘娘的乖儿子。
大哥,你瞧这衣裳很漂亮吧?可惜你是男孩,爹差下人搬了两大箱给我和妹妹呢……还有胭脂、水粉、珠簪……
琅玡呀,爹为你安排一门亲事,等你艺成下山就娶了她吧。
娘娘告诉过你多少回,你是男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不能哭,你是男孩呀。
你,是男孩!
第十章
“裳衣,琅玡今天一早走了。”隔着门扉,晴姨幽幽的嗓音传进呆坐在椅上的风裳衣耳里。
“是吗?”
这是他第二次被宇文琅玡抛下,仍然是满心无助的感觉……这回更惨,连张道别的字笺也没留下。
宇文琅玡遇见难题就逃避的恶习始终如一。
“打从琅玡六岁之后,我就不曾见她哭过。”晴姨仍立在紧合的房门外,“夫人总是告诫她‘你是个男孩,男孩是不能随便掉泪的’,所以琅玡向来坚强,当她的妹妹们向老爷撒娇时,她被迫在书房里学习宇文家长子必须熟读的书册;当女眷开开心心赏花扑蝶时,她被迫捧着比她身长还高的铁剑在园中练武。琅玡不是存心欺骗你,她只是茫然,她没料到会冒出个‘风裳衣’闯进她的生命里。你知道吗?她原先已经打算不男不女的过一辈子下去,永永远远当宇文家的儿子,永永远远被视为男人,但你出现了……她一方面羡慕你的豁达,一方面又奢求着能与你相同。她曾说你不会在乎她的秘密,但你伤了她,你只给了她‘难堪’这么残忍的字眼……你觉得难堪,那琅玡呢?她在这样的难堪下生活了二十四年!”晴姨哽咽,吸吸鼻。
“我并不认为她的性别是多大的难题,她可以明讲呀!”他只是气她不坦白,将一切不愉快揽在身上!
“怎么明讲?连老爷及二夫人都不清楚她颠鸾倒凤的真相,琅玡已经不懂得如何卸下这样的身分去生活,她不知道怎么由一个男人转变成女人,二十四年不是一段短短的岁月。”
“宇文府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非得强逼一个女孩变成男人?!”
“一切都是我娘亲的错,若她不曾提出荒谬的建议,今天琅玡就用不着苦苦挣扎的活着。当年失宠的大夫人将所有希冀寄托在怀胎十月的婴娃上,但天不从人愿,是个女婴……”
“所以她干脆宣告世人她生的是男孩,反正只要别让人窥得虚实就行了?”
“正如你所言,当时知道秘密的仅有大夫人、我娘及我,后来夫人及娘亲相继过世,我曾想向老爷禀明真相,但正逢二夫人的第四胎流产,导致无法再怀胎,老爷将一切希望都放在琅玡身上……”
“所以骑虎难下?”
“嗯。”
“该死!”风裳衣低咒。
“琅玡要我转告你——她从不曾戏弄过你。”
“就这样?”
“就这样。”在门外的晴姨点点头,自动将宇文琅玡后头精采绝伦的骂人字汇给省略。“裳衣,去找她吧!她身上及心上的伤口都未痊愈……况且我看得出来琅玡很希望你能释怀,她在等你救赎她。”
内室没有任何声响。
“裳衣?”晴姨推开门扉,房里只剩下狂风中不断翻动的书册及——透着冷风的敞开窗子。
+ + +
“琅玡刚走。”
风裳衣闪电般奔进龙步云府邸,一句话也来不及说,龙步云已经合作地给予他想要的答覆。
“刚走?有没有说上哪?”风裳衣急急追问。
“踏剑山庄——”
回答的余音仍溺溺缭绕,风裳衣已经冲出府邸大门。
水瑄失笑,“风裳衣知道踏剑山庄在哪里吗?”
龙步云耸肩,他现在的心思全放在阎王门之上,懒得理会这两个麻烦家伙的情事。
“看来风裳衣有苦头吃了。”水瑄悠闲地暍起老人茶。
忘了询问踏剑山庄所在地点的风裳衣白白绕了五天山路,最后甚至动用阎王门的力量才寻获目的地,原以为能与宇文琅玡来个重逢大团圆,但……
“二师兄刚走。”
风裳衣气喘吁吁地猛拍胸口,并非捶胸顿足,而是劳累得透不过气来。
“你们……你们的答案……能不能换个新鲜的呀?”抱怨完了,他还是认命地接续相同的问句。“刚走?有没有说上哪?”
“没说,他只说想去喝碗红豆汤圆。”宇文琅玡的某位小师弟应声。
“喝红豆汤圆?”他记得宇文弟弟不嗜甜品呀。
无妨!不过就是一碗红豆汤的等待时间,咕噜几口不就咽下肚了吗?好,他就待在踏剑山庄等待宇文弟弟归来——哎,他仍无法改口叫她宇文妹妹。
“喂,小兄弟,你二师兄回踏剑山庄时有没有说些什么?”最容易打发漫长等待时间的方式叫嗑瓜子聊天,虽然眼下没有瓜子,天还是可以聊的。
“说什么?”小师弟反问。
“说什么都好呀!还是她有反常的举动,例如脸上挂满泪水……”唔,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风裳衣的心仿佛被鞭子狠抽一顿。
小师弟一愣,随即嗤笑道:“你说我那二师兄宇文琅玡?别逗了!与他同门十几年,只看见他将别人打得痛哭流涕,可不曾见过他掉半滴泪水。不过真要问起二师兄的反常……”他偏头想了想,又道:“他回山庄时腰上的伤口迸裂,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有一句‘我累了’,脸上神情倒是真的疲惫。接下来几天也很少听他开口,时常坐在后山瀑布边发呆,偶尔突然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