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不介怀,一个月后,他却介怀了……
“我不在意。而且你已经收敛许多,我现在醒来,几乎都不曾是在足踏上……”
沈璎珞还想说什么,看见尉迟义皱起浓眉,努力要想其它理由来赶她回去,似乎早已打定主意非要她搬离他的房,她若再争执,仿佛就像个不知检点的淫娃,非得赖在男人房里一样无耻。
她抿细唇,咽回后头未说完的话,改口:“好,我回小竹屋去睡。”她将放在他榻上的软枕抱在怀里,就要走出去。
“璎珞,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暂时想……”尉迟义在她经过身旁时握住她的手。
“你只是暂时想自己睡,我懂。早歇。”她虽然一肚子疑问,又不敢真的问出口。他怕她误会,却又说不出让她安心的理由,教她一个人独自猜想、困惑着为何日前还腻在一块儿的亲密,不过几天,竟改变得如此突兀?
沈璎珞躺在小竹屋的榻上,身旁没有听惯的沉稳吐纳声,她睁着大眼,一夜无眠。
第8章(1)
相似的情景,沈璎珞见过无数回。在沈家大宅,来来去去多少年轻貌美的娇俏姑娘,她们得到大哥沈启业宠爱时,意气风发,娇态尽展,美得宛如盛开花儿,大哥为得美人一笑,极尽所能地为美人儿挥霍银两,妆点她们、打扮她们、讨好她们,明明双方爱得浓情蜜意,短短几月,美人失宠,一个取代一个,黯然离去的,凋零憔悴;甫获新宠的,重复着前一位美人的后尘。
她曾问过沈启业,某某姑娘那么美丽,性情也婉约贤淑,为何沈启业要疏远她、放弃她?
沈启业面露哂笑,简单回答:“腻了。”
没有争吵、没有冲突、没有嫌隙、没有理由的理由,就单纯是……腻了。
她当时不懂那些姑娘的倚窗期盼,只同情她们将感情错付了对象,现在才知道,那种闺怨滋味,椎心刺骨,疼得教人喊不出口。
尉迟义在避着她,非常的明显,就连她想归纳于自己多愁善凤、无病呻吟都欺骗不了自己。他是真的……在躲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白天,他比她早醒,当她起床,他早已到当铺上工;夜里她沐浴更衣,准备上床休憩,他人还没有回来,见面,开始变成了一件难事。
她想着自己做错了什么,努力想着、认真想着、自我嫌恶地想着,她无法理解,也找不出原因,沈启业说着“腻了”两字的笑容,残忍浮现眼前。
尉迟义说的“暂时”,维持了好些天。
他关起房门,不让她踏进去,有一天她刻意比他早醒,打算替他整理衣物,顺便帮他着衣,甫醒的尉迟义只差没整个人跳起来,扯着薄被叫她出去,那时她仿佛被硬生生打了一巴掌,难堪得落荒而逃,虽然事后尉迟义追着她来,拦住她,解释他刚才说话音量太大纯属无意,再三道歉,但他并没有换上她所准备的衣物,她以笨拙的针莆技巧为他缝补的暗红背甲,他不穿,而是套上一袭褐色长袍。
又一天,她见他衣裳沾了土,才动手要为他拍去,他立刻拂去她的手,激烈得像是她的柔黄比他衣裳更脏,他随即致歉,说是怕弄脏她的手,自己赶快胡乱拍净泥土,笑得多么的勉强。
那些都只是琐碎小事,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事情绝不单纯。
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在某一天的夜里。她躺在竹榻上,了无睡意,反复辗转难眠,屋外传来的动静,落入她耳里,是尉迟义的声音,以及……另一个女人在交谈。她本想装作没听见,不愿意起身去看见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实,可夜里太静,那些声音变得巨大无比,她试图将蚝首埋在软枕底下,它们仍是无情地窜了进来!
“你快一点!慢吞吞的想被人撞见吗?”
“哎哟,你这么猴急干什么啦……”女人娇滴滴说着,嗓音嫩得像猫儿细吟、在嗲喷:“挑大半夜才找我来,又不是做哈见不得人的事……”
“嘘!小声点!不要吵醒璎珞!”尉迟义压低声。
“不想被她看见我们共处一室呀?”
“少啰唆!”
沈璎珞以为自己仍能缩在软枕里当缩头乌龟,当她震撼回神,她已经站在窗边,那对男女身影纳入眼底。
尉迟义正揪着一名年轻姑娘,猴急要拉她进房。
尉迟义看见沈璎珞,下一个动作是快手将女人推进自己房舍,关上房门,满脸尴尬又想粉饰太平,冲着她咧笑:“你、你、你怎么还没睡?熬夜不好,熬夜伤身,你!”
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沈璎珞想问,喉头却梗着。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告诉我呀……为什么要带另一个姑娘进房?让她躺在你身边,枕着你的胸膛,煨着你的体温,你与她缠绵纠结,就像你曾经对我做过的那些……暂时想自己一个人睡,这不正是你要我搬离你的理由吗?今天,你带她,是渴求着她的温暖,或是正巧你今天不想一个人?
何必扯谎骗我?对我实话实说便好呀……
为什么……
“……你不要误会,我和房里那个女人没什么,真的!”
你也是这样对那位姑娘说,“你不要误会,我和小竹屋里那个女人没什么,真的!”吗?你也哄着她,要她相信你只专情于她吗?
“义哥!你快嘛,要人家等多久啦?”掩上的房门里,传出女人的催促。
“璎珞,你真的不要误会!”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不要误会……这句话,她已经听得够多了!
请她搬回小竹屋时,要她不要误会。
从榻上跳起吼她出去时,要她不要误会。
将她的手一把拍开时,要她不要误会。
现在,夜里带另一个姑娘回房,仍是要她不要误会。她究竟误会了什么?是她误会了自己和尉迟义的关系吧?是她误会了尉迟义对待她与对待任何一个女孩有所不同吧?他说,他向严尽欢要了她?他只是“要”了她,并不是爱上她,他自始至终,不曾说过“爱”。
是她误会了。
他要她,却不要爱她,她误会了那是爱,她交出身体之际,连心也一并奉上,她没有问过他要或不要,是她误会了……
她无言以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又想笑,又想哭,笑是为了自己如此迟钝才察觉到事实,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得到了爱情;哭是为了自己见识过大哥戏弄过多少清白姑娘,她曾在心里暗暗求着,希望以后遇见的良人不需要外貌、不需要财富,只要全心全意待她一个人好就足够了,那样的冀望,竟是这般奢求。
“义哥,你再不来,我要走啰!你就自己解决好了!”女人拍着门板在喊,言词教人很难不想入非非。
“我不会误会……”沈璎珞困难挤出这几个字,字字如刀,划破她的咽喉,每吐一字,便痛一回:“再也……不会误会了。”
她缓缓退离窗边,艰难地掩上窗扇,眼泪哗然落下。阗暗的竹屋,连月光都洒不进来,她被困在黑暗之中,孤独无依,想到她曾躺过的那张大床,躺着另一个女人,她胃里翻腾,忍不住跌坐在床边,剧烈呕吐。
既然决心要疏远她,为何不狠绝一些?为何不干干脆脆斩断她所有希冀,让她心死,让她看清现实,让她有机会安静地治愈伤口,认清自己与他之间不存在着爱情?尉迟义为何不学着她大哥沈启业,感情要断,就冷酷无情,教女人连半丝奢想也不存,而非藕断丝连地要她猜忌怀疑、要她心生嫉妒、要她一再又一再为他伤心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