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坦言告诉她,他对她腻了,她决计不会像大哥抛弃的女人,哭着、闹着、求着,要大哥回心转意,花颜上一片狼狈涕泪,攀住大哥的腿不肯走,她不会的,她不是那种女人,哭闹寻死,从不是她自小习得的处事态度。
她失去太多东西,从富有沦为贫穷,从娇嫩千金沦为小婢一枚,还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住的呢?他太看轻她的坚强,太低估她的勇敢,她或许会难过、或许会心伤,但那些都会随着时间而愈合,总有一天会变得云淡风清。
他带着另一名姑娘过夜的隔日一早,尉迟义在小竹屋外等她醒来,想与她说话。沈璎珞一夜没睡好,即便昏沉睡下,梦里净是他与陌生姑娘的颈项缠绵、吴侬软语的景象,教她瞠目惊醒,带着满腮泪水,到最后索性不再睡了,她安安静静坐在小竹椅上,发呆至天明。那是梦?是预知?或是正在发生之事?她混乱想着,想到头痛不已,她又吐了几回,一直到不得不离开竹屋上工,她勉强振作,草率梳洗手脸,铜镜前摆放的晶耀钿饰,小巧可爱,她仍记得他将它们一件一件送到她掌心里,笑得温柔、笑得讨好、笑得教她芳心为之倾倒,此时却变得沉重,她无法把它们簪在发上,为自己的头痛再加上束缚,便舍弃不用,长发胡乱扎起,便开门要去厨房,门外,站着尉迟义。
她本以为,他是来告诉她,希望她搬出小竹屋,小竹屋让给那位姑娘,结果不是,他一上前,就拉着她的手,模样好急地要解释。
解释?
何必呢?
解释是为了让他自己好过,还是想享齐人之福,要她相信她仍旧是被他所喜爱?继续装聋作哑,不去接受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事实?
她淡淡地,在尉迟义试图要她别误会的焦急解释里,开口问了:“那姑娘是谁?”
“她、她……”她了老半天,尉迟义给不了完整答案。
“你与她,昨夜做了什么?”她又问,这回,她将柔萸自他大掌中抽回。
“这、这……”这了老半天,尉迟义面有难色,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最简单的两个问题都答不出来,他还想解释什么?末了,沈璎珞移开视线,不看他:“我睡晚了,要赶快去厨房帮忙。”语歇,她撇下他,步往厨房,尉迟义本想追来,不知怎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她没听见他跟上,只有她自己一人的量音,越走越急、越走越慌、越走越寂寥。
既然有了其它姑娘,就不要佯装对她仍万分在意,怕她误解他。
他若真的怕,就不该做些伤她的举止。
沈璎珞在厨房里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打破了碗、打翻了汤,甚至生火时被烫着好几回,她今天情况真的好糟,又倦又累又想睡又昏沉,有时从椅上起身要拿东西,晕眩感便袭击而来,她踉跄跌回椅上,作呕感更是如影随形,一定是她不断想着尉迟义与那姑娘的亲昵,想着昨夜他与她……想着他用唇吻过那姑娘的檀口、玉颈、肌肤……
沈璎珞忍不住奔出厨房,蹲在一旁沟渠,呕吐起来。
早膳勉强喝下的清粥,全数呕光,即便胃里空无一物,它仍在翻腾作浪,仿佛要将五脏六腑一并吐出来般,折磨着她。
一只手掌,贴心轻拍她的背,她吐得泪眼朦胧,隐隐看见是李婆婆,她一脸忧心仲仲,支撑着沈璎珞,等待她呕意停歇,取来帕子,让她拭嘴,她只能含糊道谢,以及喃喃说着抱歉,为她今早犯下的种种失误。
“璎珞,你是不是……有了?”李婆婆观察她一整个早晨,发现她不单单只是失神犯错,有更多是女人害喜的反应。
“有……有什么?”沈璎珞呆呆仰视她。
“孩子呀。”
沈璎珞长睫仍沾着泪珠,此时惊讶得眨也不眨。
“不可能吧……我……我没有成亲呀……”她不自觉绞紧手里帕子。
“谁说只有成亲才会有孩子?你与义小子……”李婆婆问了些床第私事,沈璎珞红着脸,只能点头,李婆婆提的那些,确实发生过。
一直以为孩子是在夫妻成亲之后的某天夜里,送子娘娘才会牵着麒麟,麒麟上载着小娃娃,进到夫妻房里,趁着两人熟睡,把小娃娃放进妻子腹中,沈璎珞不曾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哭笑不得,这一次,她却因为它,对自己发起脾气来。
她怎会这么笨?这么的……愚昧?
连这种事都一知半解,还相信孩子是送子娘娘抱来的!
孩子……
真的吗?她有了孩子?
第8章(2)
“我去请大夫来替你看看,确认一下?”依过来人经验看来,应该八九不离十。
“不……我是说……我自己……”沈璎珞慌得有些结巴,紧紧按住李婆婆的手,不让她去,她手指泛白,在发着抖:“这种事……被人知道了……”
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就怀上孩子,教她如何是好?
“别怕!别怕!婆婆给你作主,要义小子给你一个交代,你放心。义小子也真是的,当初妅意与古初岁同床一夜,他就吼着要古初岁对他妹妹负起责任,自己却这般粗心大意,婆婆把他叫来,叫他立刻!”
“不!别……我……让我……自个儿同他说,好吗?”沈璎珞哀求着:“请你不要告诉其它人……”
李婆婆并不知情这几日来她与尉迟义发生的始末,仍以为两人感情甚好,她听闻沈璎珞要自行告知尉迟义时,拍拍自己昏庸花白的脑袋瓜子:“是是是,这事儿该让你们小两口自己去说才好,婆婆不会说,谁我都不说。义小子若知道自己要当爹了,定会欣喜若狂,瞧他老抢着去抱妅意的女儿就知道他有多爱娃儿。”李婆婆笑道:“你今儿个就别在厨房帮助,回房里去躺躺,瞧你,一副都快被风刮跑的薄弱样,害喜很难受吧?晚些我送清淡的膳食给你,呀对,还有鸡汤……得帮你补补才行!”
相较于李婆婆的开心,沈璎珞显得愁云惨雾,她被李婆婆半赶半哄送回小竹屋,脑子里禁不住思绪纷乱。柔黄按在平坦腹间,不敢相信在这里极可能孕育着一条小生命。若是真的,她该如何是好?
十指绞紧腹部衣料,素白裙花被扭得皱揪,她要告诉尉迟义吗?要现在就唤他过来,问他是否想要这孩子?还是……
下回有重要的事再喊我。
最近我比较忙,恐怕没法子拨冗在小事上。
这算大事还是小事?
它重要吗?
万一他认定这只是件小事……
沈璎珞混乱想着,咬紧下唇,“尉迟义”三字,吐不出来,想得越多,越是喊不出口,她不想从他口中或是神色中,听见看见“我很忙,没空管这种小事”的埋怨……
她双眼茫然空洞,竹屋里的摆设,虚晃而过,直到几桌上的爹亲牌位,烙入眼帘,逼出她的泪水,她曲膝跪下,为辱没了沈家家风而深深歉疚,若爹在世,得知女儿不检点,未婚怀孕,依他性子,兴许会以家法处置她,咬牙咽下对女儿的溺爱,狠狠杖打她。她跪着,连祈求原谅也不敢。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他的娘亲,目前面临的困境,恐怕是无法给他一个爹亲。她无法开口告诉孩子,她不确定他的爹亲要不要他们母子俩,又或者,他要孩子,却不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