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蛇妖。”那嗓,笑笑回她。她抖了抖,仍作垂死挣扎:“那、那你是虎狼熊豹哪一种?!”
“都不是。”回答依然笑意不减。
“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笑嗓略顿,停了有些久,才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此句话语声尚存,小径最末端,一株乌沉巨木,比林中任何一颗树更庞大参天,耸立眼前。
即便仰头去看,树的至高处也瞧不尽,不知它究竟多高多长,单是一边的分枝散桠,足以遮盖半片天空,如墨绿轻纱笼罩,只容微弱光芒由缝隙落下。
除登天建木外,没见过这般庞然耸天的巨树。
微弱光芒像金色粉末,一点一点地纷撒枝桠,树下有一人,正噙着淡笑,望向他们。
说“望”也不似,毕竟那人双眼闭合,并未因他们靠近而张开。
那人确实不是蛇妖,什么虎狼熊豹那类野蛮兽类的,更不是。
那是一名青年,一名极其美丽的男子。
面庞姣好且漂亮,玉般细细雕琢而成,一泓水腻黑发极长极长,溢过他双边肩胛而下,直至他脚边仍未休止,蜿蜒如一道浓墨色流泉,发间淬着叶缝洒落的光,披散在两人面前。
这般赏心悦目的美男情景,仙姿无双,信手摆在哪一处风光中,自成一幅绝丽景致。
可除却青年美丽男色之外的一切一切,都太违和、太诡异、太不合情合理……
绝色青年的右后肩,一只雪白羽翼半展,受伤似地垂折一旁,白得不见半点污瑕,左后肩却不是相称的白羽翼……漆黑色的宽大蝠翅,占据在那儿,翅上还长了支锋利如弯刀的尖刺。若说白翼是世间最纯净之物也无法比拟,黑翅便是淬以世间最阴暗的颜色。
青年状似被缚在巨大树身上,树藤牢牢缠紧他,看似已与巨木相融为一,无法分离,宝玉色枝桠缀于周身,像是由他肋间突出。
除树藤外,他身上数不清的冰晶长针,透着寒气,将他钉死原地。
偏偏这么可怕恐怖的对待,绝色青年的面上,没有丝毫痛楚。
一袭白衣胜雪干净,姑且不论他被钉在那儿多少年,衣裳也不该呈现此时无垢,不染尘土。
半敞开的衣襟,露出底下肌肤,她隐约看见鳞片似的东西,布满其上,再定睛去看,又像复上一层薄细绒毛……
“真是许久许久没人与我说话,两位年轻神族……咦,你是由凡人提上来的吧,仙气相当淡薄。”
绝色青年开口,和刚才唱歌时同样好听。
瞧青年被钉牢的模样,想突然扑上来吃人亦做不到,她一安心,胆也大了,上前两步,提出疑惑:“你是谁?为何被钉在这儿?我看不出来你是哪一类妖物耶。”光是妖物两字,就与他千百个不般配呀。
绝色青年不答反问:“你们呢?又是如何来到此地?寻常小神辈不可能抵达焚仙水彼端。”
“我们在历开天祭的试炼,误打误撞闯进来。”她瞪身旁祸首一眼,拜某人好奇心旺盛,才有此一遭遇。
“……开天祭?”绝色青年面庞流露不解,对这三字无比陌生。
“你不是开天祭试炼中,虚境的产物吗?”她以为他和猲狙、居鸮,属于同一类。
“或许是,或许不是……时间太漫长,长得我也分不清,自己早已殒灭,徒剩元神游荡,还是依旧苟延残喘……”绝色青年声嗓浅然,幽幽说道。
她身旁许久没开过尊口的祸首,插上了嘴:“你是劣神榜上,始终留白的那一位远古神只?”虽是问句,却又问得不带困惑。
会作此猜测,一是被辨用如此繁复方法禁锢之人,必非寻常妖魔;二是绝色青年周身仙息丰沛,绝非区区千年能修得;三是绝色青年身上的长针,大有来头,若他记得不错,那是神族仙物“寒冰钉”,用以禁锁犯错神族,封仙脉、绝仙术,动用这般数之不尽的寒冰钉,代表绝色青年来头惊人。
第四,也是最让他笃定九成猜测的一点,那远古神只,消失得太莫名,既无巨大浩劫,亦无迹象,突然而然,天界再不见他身影,长辈仙者封口不提,仿佛自始至终,本无这一号尊神。
第三章 归返(2)
“劣神榜?又是什么?”绝色青年对种种大小事似乎都颇感兴趣,眉梢扬了扬。
“就神仙们闲得无聊发慌,做了个没用的排名,评比哪个神仙顾人怨嘛。”她哼地回道,对所谓“劣神榜”嗤之以鼻,谁叫她也榜上留名,很有权表达意见。
“榜首是?”绝色青年好奇心也不小。
“以前是瘟神夭厉,后来霉神顶上去了。”她回道。
“那两个孩子呀……”绝色青年陷入短暂沉吟,似在回忆往事,唇畔淡淡有笑。
“明明跟他们相比,你看起来才像孩子吧。”她犯起嘀咕。
平心而论,从外貌来看,瘟神及霉神约莫凡人男子三十出头模样,绝色青年则年轻许多,五官带点青涩,由他口中说那两位是孩子,何止不伦不类。
绝色青年轻笑:“在我眼中,他们确实是孩子没错。”
她很顺口接话:“那你得多老呀……”她都不忍去算瘟神霉神的实际神龄。
听见她这般直率,绝色青年笑声更轻、更绵长,未张眸,仍让人清楚知道,他视线转向了她身旁的金发男人:
“你方才的问题,我无法回答,我并不知劣神榜,更不明白自己之名是否留白,倘若无人愿意提及,希望将之消抹,就任由他们吧。”
金发男子不说话,心中已有答案,倒是她,仍有一肚子话想问:
“你犯了什么不敕之罪吗?被钉成这德性,你看起来不像坏人呀,还有,你怎么一边白羽一边黑翅呀?你到底是鸟还是蝙蝠?”疑惑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不敕之罪……或许,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天地难容之罪吧。”绝色青年一句话越说声音越浅,到最后,仅存几声唏嘘。至于她其余的间题,着实没有回答必要,他是好是坏,是鸟是蝠,皆非他说了作数,如何能答?
“钉这样……不痛吗?”她瞧了,有些于心不忍。
鲜少被柔软关心过,她的怜悯倒教青年很受用、很欢喜,脸庞笑意清晰绽放:“痛倒不痛,不过,胸口中央那处,是有些不舒坦。”
她仔细看去,他所指的那处,与其他部分扎穿着长针不同,贯穿胸口中央,是柄极似木钗之物,像一截树木枝桠,却通体半透,呈现琥珀色泽,钗身最前方一朵粉晶雕琢的小巧蔷薇,粉晶蔷薇下,曳着长长冰穗,穗末一颗粉珠,犹似花之泪。
“这东西似乎扎破我心肺,虽不痛,然唱歌时总觉鲠阻,今日既遇见你们,想来许是缘分,不知是否愿意替我取下它?”绝色青年提出要求。
她还没应允,身旁的金发男人给了她明显眼神,示意她拒绝。
可惜,两人在虚境相处数日,实则与陌生人无异,眼波交流传心意这档事,未能奇迹生效。
“好呀。”她答,正要上前,被他逮了回来。
“你答应人倒答应得爽快。”爽快到脑子都没空使吧。
“拔枝木钗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被那样扎着,确实很不舒服呀,换成是我,我也巴不得有人能帮帮我,再说,他又没要我替他拔光全部长针,要是提了这种过分要求,我就会认真考虑考虑了。”太麻烦的事她嫌累,她也没有那种好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