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穆开微见他唇瓣微张,明明说话了,但声音仿佛含在唇齿内,她没听清楚,身躯自然而然朝他挪近。
“……下药。”傅瑾熙叹息般道,“那我想对你下药。凤前辈制成一种药粉,用量仅需指甲太小,一旦进入体内,可令那人沉睡不醒,呼吸吐纳与心跳脉动俱稳,但就是醒不了。”
“王爷想对我下药?”
“对。只需将药粉从你鼻下吹进,十分简单。”
“但为何要对我下那种沉睡不醒的药?你——”话音陡然顿住,穆开微杏眸圆瞪,脑中疾光掠过,“……朱阁老家的嫡孙女、礼部尚书大人家的千金,你……你对她们俩下药了,所以才会只要被指婚,接着女方就会得睡不醒的怪病,闹得两位老大人哭求皇上收回成命。”
傅瑾熙低应一声。“待皇上收回成命,我自会投上解药,两家闺秀自然也就清醒了。”
“然后王爷自然也就一次又一次坐实了‘天煞凶星’的名号。”叹气。
他菱唇微翘。“我这般的身分落在皇上眼中那是动辄得咎,娶了哪家姑娘进门都是在拖累对方,我不想造孽……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原本?”
“嗯。”他点点头,两眼瞬也不瞬,想看进眸底深处。“我没想到你会指给我,做我的王妃。我以为就按照之前两次那样,潜近你身边下药,让你也来为我‘天煞凶星’的名头添威……”唇上的翘弧加深。“可是那夜潜到你榻边,我手里抓着药却迟迟不动,明知道需得办好才对,知道归知道,心里头却是不肯的,舍不得的。”
穆开微心音变大,咬咬唇问:“有什么好舍不得?”
他未立即答话,而是专注的、细细地端详她的五官,好一会儿才道:“蔺女侠不要我牵连穆家,更要不我靠近她唯一的闺女儿,我原本做得挺好,从未亲近,我仅是暗中看着、远远观望……
“我知道你喜欢往柳湖一带跑马,我也知道你会短笛,是你爹爹教你的。每次去柳湖祭坟,都会吹笛曲给你阿娘听,那很好听,我也想有人那样吹笛给我听。然后每月固定时候,你会自掏腰包买些吃食和笔墨绘城北贫民巷里的孩童,更会亲自点教他们武功,如今‘六扇门’里几个得力人手还是从贫民巷里走出来的。
“还有……还有前年冬天,你为了逮住一名专挑青楼女子下狠手、剥皮肢解花样百出的恶人,扮成‘暖月阁’里的姑娘埋伏整整一个月,后来果真被那恶人劫了去,我夜中疾行,一度失去你的踪迹,都觉胆子要吓破了,微微……我胆儿还不够肥,禁不起吓的,你往后别再那样吓我啊……
“然后……对了,我还知道你喜欢东街刘婆婆的红豆蒸糕,刘老爹长年卧病在床,全靠老伴卖红豆蒸糕维持家计,你每次去总买下两大笼,请‘六扇门’的大小捕快们吃小食……”说到这儿,他不禁探舌舔舔唇,好像馋了似的,“微微……下回出去买蒸糕请谁,也给我留几块吧,好吗?我也想要被你请吃小食。”
如今她是康王妃,光明正大使的是他王爷的钱银,她请他吃食,用的是他的钱,但他却说想被她请客,穆开微不知因何眼眶有些热。
傅瑾熙静了静,再开口时语调更幽柔。“微微,我就是这样一直看着你,看你对着身边的人欢快大笑,看你狠揍恶人威风凛凛,看你策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既潇洒又可爱,我以为一辈子就这么看着、守着,这样也很好,但皇上和太后……他们把你给了我,让我能大大咧咧进到你的生命中,突然……突然就很舍不得放手,没办法退回原位,就是想亲近再亲近。
“微微,我就是这样充满私心,不是喜爱的姑娘,所以我不要,还以边自己是在为别人着想,不愿拖累别人,然,一遇见喜心喜爱的,就变得自私自利、不管不顾,硬把你牵扯进来了,所以你尽管气我、恼我、揍我,恨不得掐了我,我也不会让你走。”因为他彻头彻尾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他承认。
穆开微发烫的眼眶流出泪水,侧卧之因,泪从眼角滑落,将榻面濡湿好小一块儿。
她轻哑道,“听师父说了,你返回帝京的这些年,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干了不少事,你要和他对着干,还要一直看我,王爷把自个儿弄得那样忙碌,不觉累吗?”
傅瑾熙藏在袖中的手收拢成拳,不敢探去帮她拭泪,怕太靠近又要坏了好不容易求得的和好氛围。
“是因为看着你,才觉不那么累。”他腼腆地轻抿唇瓣。“看到你,心里总觉欢喜。”
“我不喜欢……”穆开微欲说话,喉儿一噎。
这不经意的停顿登时令康王爷五官绷起,凤目畏疼般紧眯。
“你、你不喜欢我……我……”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穆开微调好气息后再次道:“我不喜欢王爷动不动就潜进女子的闺阁里。瞧,你潜了朱阁老家的嫡孙小姐的,也潜了礼部尚书大人家的千金小姐的,两个都是帝京有名的大家闺秀,你进进出出她们的闺房,肯定也看了她们的睡态模样,那……那你肯定觉得我的闺房机关重重、步步惊心,或许也觉得她们的睡颜模样较我好看,比我秀气,我不喜那样……”她心跳加快,话却越说越小声。
“我没有!”傅瑾熙突然像被天雷击中似的,整个人弹坐起来。
结果动得太快,他胸口骤然一阵剧痛,宛如那玄隐掌后劲再发,他倒抽口气,坐起的下一瞬,人随即又倒了。
“傅瑾熙!”这下子换穆开微惊着坐起,倾身俯望他。“你没事吗?觉得如何……啊?!”她抚他胸口的手被他一把握住。
“微微……微微……”她瞪大长而不狭的眼睛,表情焦急却也执拗。“我没有觉得她们好看,没有想过她们秀不秀气,我进进出出她们的闺房是万不得已,但我喜欢你的闺房,机关重重很好,步步惊心很心,被你那样连环招呼,我边闪边叫,心里却是惊奇欢快的,你……你不喜欢我潜进别的女子的闺阁,那我再也不那样做,我发誓,往后……往后我只闯你的闺阁,只对你进进出出,好不好?微微,好不好?”
什么叫“只对你进进出出”?
穆开微听了他的话真觉哭笑不得,耳根发烫,然后是泪水,新一波涌出的泪当真莫名其妙,向来崇尚流血不流泪的她,在康王爷面前实在也太爱掉眼泪了啊。
原来他已偷偷看了她那么多年,或远或近默默守着她。
他不是因为她家阿娘对他康王府有重恩,所以才心悦她,而是自然而然喜欢上了吗?
那他呢?
在那些止不住的怜惜之后,难道就没有男女之间纯粹的喜爱心思?
从初遇他“黑三爷”开始,到之后得知他的底细,与他之间交手和相处的种种浮上心头,喜怒哀乐,惊异慌张,还有层层迭迭的暖意如浪,将她兜头打了个湿透,连心也是湿淋淋的,又暖又痛又苦又甜,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这就是喜爱了吧?心仪一个人,在不知不觉间。
“微微,别哭了,你还是揍我吧,那样你我都会舒坦些。”他沉沉叹出一口气,却不忘申明。“是我让你揍,不是你打赢我,这事得先讲清。”说来说去,还是怕她拿“打赢他”的借口逼他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