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嘛,这才是喜神。
无拘无束,恣意痛快地笑,左手一翻,飞花飘香,粉雨漫漫;右手一扬,喜鹊围绕,声音清脆,只只惹人喜欢,蹭着她讨摸。
这里,没有疼痛、没有失望、没有心塞,她好喜欢。
身后似乎有谁,焦急喊她,她并不想搭理,逐自往高处飞翔。
一路穿云霞,感受周身沁凉意,扑面而至,她似欲与这片无根氤氲相融。
正当她享受眯眸,任由氤氲包裹之际,缥缈云雾间,渐渐淫现一张巨大慈蔼面庞。
慈蔼面庞清丽端庄,眉心一点朱砂,缓缓张开闭合双眸,与开喜对视。
开喜在面庞上看不到恶意,甚至有种同我族类的亲切感,见慈蔼面微微笑,她也跟着笑了。
“再这样下去,你就神殒了,孩子。”面庞唇瓣未动,却有声音传来。
开喜偏头想了想:“神殒原来这么不可怕呀?我觉得……还挺愉快的。”
“神殒本就不可怕,回归天于地,形虽灭,神犹在,待千万年后,许能再羽化返来。”
“那我神殒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不痛不痒。”开喜很是豁达。“你是来阴止我的吗?”她分不出慈蔼面庞是男是女,只觉得,这张貌生为男人美丽,生为女人又英气,两者皆合适,得天独厚。
“我是来请求你的。”
“请求?”开喜没能理解,挠挠脸腮。
“若无那孩子的一口血,我也无法进入你神识中……你可愿随着我,去看一慕戏?”
尚未能理解慈蔼面庞的前两句话,后头两句,开喜倒是听懂。
喜神另一大嗜好,就是看戏。
既然将要神殒,把握最后时光,倒也不失一件乐事。
“看戏?好呀,是什么戏呢”
“孩子别急,有些耐心……”
慈蔼面庞于烟雾中消失,再度浮上来的,是以无垠烟雾为尘镜,映照出一场长达千万年之久,迄今,仍未落幕之戏……
第七章 戏(1)
墨羽那一击,并不致命。
直正让开喜伤势如此严重,是她撞进大簇晶丛,晶丛受到强力连撞,碎裂迸散,其中一根锐利的断晶,约莫匕首长短,自她背部贯穿,刺破她的肺叶。
对神族来说,此伤不难医治,神族擅长治愈之术,仙级高些的天人,抹伤像在抹泥巴,手掌随意抚过,半点疤痕不留。
但魔族做不到。
他们拥有强大力量,用以破坏、摧毁、焚灭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想创造出日月,是为逆行,必须付以巨大代价,同样的,这样的力量,不够柔软,不够温慈,无法救人,远古时期,魔族甚至猎食神族,才能获得疗愈之力。
忧歌抱她回房中,短短几步路,她的血,濡染了他一身,由热渐冷。
因是红裳,血迹不甚显眼,可他知道,她伤得太重太重,加之魔境中,她仙术受限,自愈仙法全然无用,比凡人强不了多少,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底子极好的证明。
殿外,狂风骤雨突至,撞盖所有声响,震天动地般滂沱。
他眉目凛然,剑眉深锁,却丝毫不敢去碰触,她被晶丛碎片扎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何况是……深深没入娇稚身取中的那截断晶。
他试图朝她施术,但不见成效,魔族本不精于治疗,尤其属于他血脉中,那股创造之力,九成已用于维持照阳幻阴运行,除非将之收回,否则——
狩夜因骤雨赶来,察看造成此景象的缘由,魔境阴睛由魔主掌控,自然反应着魔主的心绪起伏。
这阵雨,大得太诡谲,几乎要倾尽数年雨量,那般汹涌。
一踏入寝宫,便见忧歌欲撤收照阳,狩夜飞快阻止,甚至不惜出手猛击忧歌肩胛,逼他住手。
“你在做什么?你想让千万年来的辛苦与坚持,尽毁于此?”狩夜吼他。
忧歌按着疼痛的肩,吼回去:“只要有那份力量,我可以把她救回来!”
狩夜越过他的肩,看见床上的开喜:“谁伤她?”
“墨羽。”忧歌神情木然,咀嚼这两字,听来平平淡淡,然红眸焠火,鲜艳欲燃。
狩夜明白了。
明白了忧歌这股愤怒,无从发泄,只能凭雨倾倒,造就此刻疯狂雨势。
“神族能够医治神族,兴许不需要你动用力量,我去把小神崽带过来,在此之前,答应我,不许胡来,听见没?”狩夜说道。
忧歌面庞疲倦,良久,领首。
也就是几个眨眼功夫,狩夜已扛着破财折返,想来清楚事态严重,不能不快。
破财看见开喜受伤,眼泪哗啦啦就滚下来了:“喜姨!”他从狩夜身上爬下,跌哒跑到床边,小脸满是焦急。
“你能不能救!”忧歌沉声问。
“我……我跟爹学过两招。”直的只有两招,第一招是以仙力护稳伤者脉息,第二招……哭着去喊娘,然后娘就会哭着去喊爹,伤者自然有救。
破财用他那小小术力,成功替开喜止了血,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可已达孩子的极限,破财甚至连施术的手势都来不及收,小脚一软就半晕过去,狩夜由他身后将人稳住。
“要是去找霉神天尊叔叔,喜姨这点小伤,他才不看在眼里……边嗑瓜子,边就治好了……”破财半昏半醒咕哝,话还没说完,人便瘫了。
一室沉默,徒剩寝宫外,依旧滂沱的雨势,犹如千军万马,声声急促。
狩夜率先开口:“把她送回去吧,如此一来,她既能得救,你也毋须为了她,赔上整个魔境,这是最好办法。”
忧歌静觑她气息虚浅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疼痛,她眼角不停有晶莹泪水溢出,湿濡了大半鬓发。
留她下来,本就不是为了食神进补,那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能将她困在魔境中,理所当然的借口。
因为觉得她有趣、觉得她在身边,让他感受温暖及活力,向来冰冷的魔境,注入一般热流。
他喜欢这股温暖热流,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看她为了求生,努力而勇敢,与他对抗,嘴胡说八道着歪理,犹自以为自个儿字字珠玑,她眸里,无时无刻都那般明亮,星辰的光辉,亦不过如此吧。
若在魔境,会黯淤了她眸中星光,那么,放她走吧……
魔境本就不该拥有一尊喜袖,无中求有,是要付出代价的。
若代价,是她的性命,他宁可不要。
“确认她再无性命之虞,你才能回来。”忧歌以为自己沉默了许久,然而他的迟疑,不过短暂刹那,背过着狩夜,他如此交代道。
他无法踏出这魔境,只能由狩夜将人送出去。
如此也好。
若由他亲送,最终他能否愿意松手让她走,都是挣扎。
而现在,他只需要闭上眸,背过身,逼自己伫立不动,静静听着狩夜铁履声渐远,这就够了。
开喜看了一出很长、很长的戏。
那是天地初开,清辉与重浊两相撕扯,终至分离,清辉升天,重浊坠地,仙界课堂都教过。
但书中重点,大多摆在清辉升天后,仙界如何如何整顿秩序、如何如何司掌万物迭兴、如何如何创凡世生灵……
至于重浊坠地,几乎省略不谈—一她个人觉得,八成是编写课本的老仙辈也不知详情,故而直接跳过。
不谈,不代表那群重浊消失于上界的魔族,从此灭绝殆尽。
开喜所看的戏码,正是重浊坠地,上古魔族落入此境的……奋斗史?
用“奋斗史”三字,的确也算切题。
毕竟天崩地裂后,跌入这么一个鸟不生蛋,哦不,是鸟也会烤焦的熔岩荒地,脚下与炽烫岩浆仅仅一寸之隔,呼吸都烧灼难忍,顶头上方是极浓浓的黑,半丝光芒亦不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