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世界再次因她而失序了,零零落落的,除了眼前气息均匀的她,什么也捉不住 ,可是,无端袭来的害怕,却更进一步地追索着他,令他惶惶地想着,会不会就连眼前 的她,也将这么一直沉睡下去,弃他不顾。
床上的人儿模糊地低吟,身子微微地在被下挣动着,惊醒了怀炽,也解开了他深锁 的愁眉。
“堤邑?!”喜于她的转醒,怀炽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趋附向她。
当堤邑再度睁开眼眸时,在她的眼里,他再也找不到她往日的天真烂漫,或是丝毫 的爱意,他只找到了个陌生的堤邑。
“如果……”侧首看着他,提邑气若游丝的低喃。
他急忙倾身向前听清,“你想说什么?”
“如果有天,当你明白了什么是爱,懂得如何爱上一个人,那么,请你一定要好好 爱她。”
怀炽陡地被重重一击。她说的不是她,她话里所说他将会爱上的那个人,不是她。
为什么她会认为他不会爱她呢?不,或者他该问自己,他,曾经爱过她吗?
他一宣告诉自已,只要时间够久,他终会爱上她的,而他也努力的试着想去爱她, 想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会迎娶她过门,并不是真的只为了政治权宜,那一部分他 至今都还不明白的私心,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懂的,到时,他一定能够亲口告诉 她……告诉她什么?
神智已然清明的堤邑,在火光的指引下,切切地看清了他,那张她曾经以指尖行走 过每一寸的脸庞,如今看来,只像是沧茫人海中的一张不相干的脸孔,在片刻的阴阳陌 路后,她再也无法继续沉陷在走不出的哀伤里,她明白,在活下来后,她有她要走的路 。
“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她轻声地问。
“你说。”怀炽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但下意识地,心中兴起一股抵抗聆听 的意念,并不想去聆听她将要说出的只字词组。
“请你休妻。”寂静的房中,缓缓响起她的决心。
即使已经有了全盘的准备,但怀炽还是无法接受这椎心刺骨的冲击。
他伤她,她的眼角带泪;但她伤他,他的心中却带血。
“请放我走。”唯有放开他紧紧牵着的手,将来她的路才会好走,唯有舍下她曾拥 有的全部,她灰暗的生命才会有光明,继续待在他的身边,只有互相折磨而已。
“我不休妻!”他悍然否决,双拳紧紧拳握着,不敢相信她已走离得那么遥远,也 不相信,她可以转身放下她曾经倾全部付出的情,打开另一扇门就走出他的生命。
望着他悔怒交杂的面庞,提堤邑默了,自此之后,她的无声,也笼罩住了他的世界
第六章
他被一种恐惧噬咬着心扉,总有一种即将失去的感觉拉扯着他,那种感觉,仿佛这 一刻就会到来,或着,会突不期然地自下一刻跳出来掳获他,令他日夜难安。
在遇见堤邑之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是个不晓恐惧、勇于前进争取、立志做天下第 一臣的人,可是那都已不再是他了,他的世界在转瞬间变得窄小,小得只能容纳堤邑一 人,即使堤邑已闭合了属于她的天地,将他隔绝在外,让过眼云烟成了点点灰烬。
因为害怕,他藏起来了,他将她的丝履都藏了起来,深怕那些会带走她的羽衣,又 会将她给带走,因此,藏,他恨不能也将她藏在怀里安放着,这样他就能时时刻刻看着 她,不会让她在眨眼之间又消失在空气里。
在堤邑病况好些了后,怀炽命润儿和冷天海日夜轮番代他守着提邑,而他又再度潜 回了书海卷册里,在莲炬烛影下,重拾笔墨,将拾回往日情爱的希望,皆寄托在他的字 里行间,盼望能借着诗词寻回他的仙子。
一道人影在摇红的烛影下来到怀炽的面前,一只手掌抬起正专心书写的他的脸庞。
“六哥?”好不容易,怀炽在双眼调整好焦距后,才认出眼前的人来。
风淮的眉心不满地紧紧拢聚,两指紧捉着他的下颔,在烛下左端右看了半晌,神色 凝重地对他摇摇头。
“你怎么弄成这副德行?”大半个月不见这个么弟,结果找上门来所看到的,却是 个神色憔悴让他差点认不出来的人。
“没事……”怀炽搁下手中的笔,疲惫地揉了揉脸庞。
〔弟媳呢?”风淮的眼眸转了转,刻意四下张望着,“怎么没见她?”
他的身子怔了怔,未了,艰涩地挤出谎言,“她……病了。”
“病了?”风淮扬高了两眉,反复咀嚼着他的用词,而后朝身后招招手,冷天海随 即靠在他的身旁,再为他报上今日的情报。
藏不住话,也懒得对自己的兄弟拐弯抹角的风淮,在怀炽又想要提笔再写,打算冷 落来客时,边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冷天海送上的香茗,边淡淡地问。
“逼死自己的妻,感觉好吗?”看他这副模样,他八成是很后悔。
怀炽瞬间握断了手中的笔,一脸寒色地抬起头来。
“你派人暗中监视我?”风淮不是忙着审案无暇管他人的闲事了吗?而且风淮更没 有管别人家务事的坏毛病,若不是风淮在他府里派了探子,就是有人向风淮多嘴。
“不看着你行吗?”风淮理直气壮地瞪他一眼,把他的气焰压下去。“多久没见你 上朝了?我再不来弄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父皇那边谁来替你顶、谁来替你圆谎?你以 为只靠舒河一个人就能挡住父皇吗?”要不是舒河破天荒地跑来拜托他,他也不会为了 这个么弟而开了对人撒谎的先例。
“天海……”怀炽的眼眸一转,马上知道是谁做的好事。
冷天海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站到风淮的身后寻找避风港。
“是我叫他照办的。”风淮搁下手里的茶盅,直接走到他的面前以指弹着他的额际 ,反而先来找他兴师问罪。
怀炽抚着被弹红的额际,怎么也猜不出风淮会跑来找他的原因。
“你在朝中想斗垮谁我不管,可是我告诉你,要有分寸,别老耍些卑鄙的手段。” 风淮边说边以指敲着他的头,“咱们天朝,就是被你们这些分党分派的人给弄得乌烟瘴 气的,而你的婚姻,也是被毁在这上头。”
怀炽挥开他的手,“你是来念经的?”
“我是来劝你的。”风淮说着说着拉了张椅子坐至他的身边。
“劝我什么?”现在除了堤邑的事外,他什么都不想听,而那些朝事,他也都不想 搭理。
“在你想处理国事前,先把你自己的家事处理好。”风淮也认为他的当务之急就是 先解决他们夫妻之间的问题。“看看你,为了件家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象话吗? ”
“我已经尽力了……”怀炽苦苦撑持着意志力几乎快崩溃了,他两手插进浓密的发 里痛苦地低喃,“可是,她不说话,她就是不肯对我说句话,她用她的沉默来惩罚我… …”
从那日堤邑请求他休妻,而他不允之后,堤邑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从不知道,沉默是一种多可怕而又痛苦的酷刑,这屋子,往日是充满欢声笑语的 ,可是自她沉默之后,整座府邸突然变得广阔而又空洞,即使她就近在他的身边,可是 她的眼底没有他,她的声音里也没有她,她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似的,若不是她还有气息 ,他会以为他的仙子早就拿着羽衣回到天上去了,但她虽是没有远走,她却只留下了一 个躯壳,真正的她,早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