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该让他喝药。”一直冷眼旁观的玄三郎忽然出声。
“喔,对了。喝药。”晓书站起身,才记起香菱还在厨房煎药,尚未送来。“我去瞧瞧药熬好了没,玄、三郎……”这次稍有进步,唤得较顺溜,声音细细要求着,“你暂时帮我瞧着锋弟,好不?”
“你的要求,我焉能不从?”他笑着。
“谢谢……”红着脸道谢,晓书翩然离开。
她前脚刚走,四周顿时陷入沉沉寂静。
男孩打破沉默,声音超乎年龄的老成。“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
玄三郎兴味地笑了笑,“不用问也毋需问了,我知道。”
静静思索,一切都明白了。这男孩年纪虽小,性情却是狠利而无情,或者是这生长环境所激发,他的恶性发挥得十分透彻,今日如此,将来必定惊世。
男孩微征,随即宁定。“那你为何要支开书姊?你想说什么?!”
“你很聪明,相当聪明。”玄三即由衷说,微微沉吟,继而道:“我不会取你性命,因为晓书在乎你,下毒的真相,我也没打算告诉她,你还是她的好锋弟,需要她关怀怜惜的好锋弟。”他笑出声,带着嘲讽。
斟酌片刻,男孩锐目细眯,开口问道:“你不怕我再下手对她不利?除掉她,沈府中无人及我,剩下那些个酒囊饭袋,迟早要让我踏在脚下。你其不怕我杀她?!”
没料及吉三郎竟狂放一笑。“你有能耐就做吧!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什么意思?!”
玄三郎没有回答,只淡淡地扫过他。
那句话目前尚无法理解,直到后来,男孩终于知道他为何如此笃定。
“你也是狐狸精?”男孩问,因亲眼见过他的神通,知道他非比寻常。
“‘也’?!”玄三郎发觉他话中怪异之处,目光转沉,紧接逼问:“沈府中有其他精灵?”狐狸精?来访沈府这么多日,他竟未察觉,可见对方道行颇高,懂得隐灵藏味之术,不容小觑。
“你不知道吗?呵呵……她藏在这儿可久了。”好多年前,那狐狸精不知从何处人家偷来一个婴孩,让他人以为是其亲生,只为掩人耳目、为成就自己的情爱。只有他知道她的底细,可是有口不能言,因为她一毁,自己也跟着毁了,什么都没有了,不知道何去何从。
这个秘密,他不曾对谁说过。
“锋弟,药来了。”温柔的声音响起,阻断玄三郎正欲问清的话。
晓书和香菱丫头一同进入房中,托盘盛着药碗,由香菱捧着。
“药要趁热喝才见效。来。”晓书靠了过来。
“书姊,药会苦,我、我不想喝。”他瞬间戴上面具,十二岁男孩的面具。
“健锋弟,良药苦口,不喝不行。”她习惯地揉着他的头顶。
“是啊,锋少爷,这药熬了很久呢,您不喝,香菱丫头的心血都白费了。”
“不喝行不行?我睡一觉就好了。”
“你听不听书姊的话?!若不喝,我真的生气了,以后也不管你了。”晓书口气陡硬,脸色沉了下来。
终于,男孩哭丧着脸,哑哑地说:“书姊不要生气,我、我喝便是。”
他委委屈屈接过药碗,勉强将它凑近嘴边,深吸口气,猛地仰头喝光,才忍不住大喊着:“好、好烫、烫、烫啊……苦、苦死人啦!”
“唉,谁要你喝得这么急啊?!”晓书小手帮他扇凉伸出来的舌头,无奈又担忧地道:“你这性子呵……我如果不在身边看顾着你,该怎么办?”
男孩仍一脸又烫又苦的模样,可怜兮兮的,眼神下意识飘移,与另一名男子接触。
玄三郎的眼瞳中,闪烁着了然又淡淡的嘲弄意味儿。
第八章--但教心如银匕坚
自玄三郎提出求亲,日子由冬转春,沈德瑞的拖延战术已有些招架不住。
一是因玄三郎日日来访,为等沈家答覆,虽说他面容温和、举止有礼,有形无形中仍给予很大的压力,明摆着娶不到晓书,就永远这样缠着。
二则是因沈家众姨娘少爷们胳臂往外弯的行径,故意制造许多机会,将玄三郎往晓书身边送。
儿女婚事向来由父母作主,而沈德瑞见女儿对那东北来的贵客由一开始骂人家“不是人”,到最近的相处,情况似乎改善许多,或者……是该作决定了。
今日,玄三郎又上沈府,看门的仆役早识得他,不待通报便让他直接入内,临了还得了赏,欢喜得合不拢嘴。
正坐在前厅跷着二郎腿、嘴中哼着戏曲儿的沈二少爷听闻脚步声,睁开半眯的眼,见到来人目光陡亮,喜孜孜地趋前拱手。
“玄老弟,你早哇!真是风雨无阻、心意坚定啊。”
玄三郎淡淡笑道:“二少爷也早,这么有雅兴,一个儿独自喝茶唱戏?”人的虚伪,他已揣摩得极有心得。
“我这是在候着玄老弟你啊!”他夸张地拍拍玄三郎的肩膀,不敢言明爹亲查出他私自挪用帐房的钱,正对他发脾气,几间药铺的生意竟交给六姨娘生的那个小鬼料理!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没事干,只得闯荡在家。
“走走,别老是待在屋中,哥哥我带你去逛逛,去舒畅舒畅,环肥燕瘦、温柔多情,你们北方肯定没有的极品,包君满意!”他真是气闷透了。
玄三郎不露痕迹地拨开对方搭上肩的手,面容未改,淡淡道:“二少爷今日不必相陪,我想与令妹独处一会儿,有些话要谈。还有,玄某方才将几样小礼交给仆人了,现下放在偏厅,不知是否安置妥当--”
他话还没说完,沈二少爷心一跳,急急说:“几样小礼吗?”他口中的小礼通常是价值不菲。“我、我去瞧瞧,瞧是不是放妥了,你知道的,有些仆人粗手粗脚的,不好好盯着不行啊,我去、我去--”去占为己有。
玄三郎不语,瞳中嘲讽的神色又起,冷冷望着沈二少爷奔出前厅的背影。
他心房中的姑娘,是污泥中的一朵清莲、一颗奇异的珍珠。思及她,雇角的弯度和缓脸上的冷峻,他亦步出厅门,去找寻那姑娘的芳踪。
毫无禁忌,直闯女子的闺房,见不到她的人,他眉心微皱,以神通感应,她挂在颈上的狼牙坠给予回应,泄漏出现下人所何在。
是那一片洞养着珍禽异兽的庭院,他绕了进来,沿着青石板道,往何奶娘养病的小屋而去。
经过之前瞧见同命鹤鸟的小亭,突见一名红衫女子独坐在里边,他脚步忽而转慢,视线教她吸引,那红衫女子似乎亦有所感应,面容微偏,眸光柔和得要摘出水来,若有所思地望向这里。
以人的形态外观来论,她很美,艳而不妖,媚而不俗,一身红云托得她白暂的肤颊备显诱人。她幻化得极好,若回归真身!也是一头美丽的狐狸。
“玄官人,可以坐下来谈谈吗?”她邀请着,声音如黄莺出谷。
玄三郎眉目淡舒,接受美人的请求,他踱进亭中。
“官人请坐。”她比了一个手势,露出皓白的腕儿。待他落了坐,忽地两指轻点,石桌上无中生有,出现两只盖杯,杯中香茶盈盈。“请用茶。”
玄三郎微微挑眉,已猜出对方在府中的身分。“你便是六姨太。”这么多日子在此来去,沈府中的主子他都见过了,只剩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六姨娘。
闻言,女子笑得娇美,微微福身,“官人好明心。妾身名唤红衣,自跟随沈郎后,便常居在主屋后头的云翠楼,甚少下来,今日总算与官人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