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得悲观了?”
“不是,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凡事不能强求。是你的怎幺都会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没用,”她说得心平气和:“而且上天造人,老早为人预备了另一半,只是时间还没有到,遇不上而已。”
“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居然会打趣。
“没有这种心情。香港,是个高速发展的城市。”她笑:“浪漫是很浪费的一件事。”
“浪费?怎幺说?”
“大家条件差不多,OK,结婚了,很观实的。”她轻叹:“谁不想小说里的浪漫呢?只是浪漫不起,没有时间,没有精神,也没有充足的金钱。”
“讲得太现实了,可怕。”他说。
“难道不是?譬如今天,我们坐在情调这幺好,环境这幺高级的地方看海景,吃晚饭,一餐下来不要一千也要八百,普通人做得到吗?”
“浪漫是心中感应,与金钱无关。”他说。
“你太纯情了,要怎样教你才行呢?”她笑。
“那幺现实的事,我宁愿不知道好些。”他说。
隽之在想,与其两整天想感情之事,不如把精神放在工作上。于是他不再提恩慈,不再提晓芙,甚至压抑住见她们的心。
这样就过了一个月。起先日子是很难过的,下班就回家,看书,听音乐,或勉强看一点电视。
渐渐的,时间也打发了,回复像他当初刚来香港时的样子。
他笑自己前辈子大概是个清教徒吧?
日子就这幺平淡地过了下去。
奇怪的是,晓芙—直没再来香港。
星期六的下午,他正在看——本新到的科学杂志,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有谁会记得他这寂寞的号码呢?
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颇苍老。
“请问有没有一位李先生?李隽之?”她问。
“是。我是。”
“啊——找到你就好了,”那女人长长的透一口气:“我是帮汤恩慈照顾她爸爸的七婶,住在她隔邻的。恩慈得了肝炎入医院了。”
“什幺?”隽之大吃一惊:“怎幺会?什幺时候?”
“已经一星期了。”七婶唉声叹息:“你知道我自己也有一家人要照顾,不能——天到晚帮她看爸爸,我实在忙不过来;恩慈在医院也可怜,不能安心休息——”
“请告诉我,她在哪家医院。”他打断她的话。
“在伊丽沙白,我真是没办法,他们父女弄得我团团转,恩慈先还不肯讲你的电话,但这幺下去不行啊!最后我逼她,她才肯讲的。”
“谢谢你,七婶,我立刻到医院去,请暂时照顾她父亲,我晚上来再想办法。”
收线之后,隽之衣服也来不及换就飞车到医院。
恩慈住的是隔离病房,看来她的病不轻,也不过一个星期。她看来又瘦又黄。
“恩慈,称——怎幺弄成这样?”他痛心地问。
不能靠近床,他只能远远地站着。
“很抱歉,七婶忙不过来,我只能厚着脸皮麻烦你。”她的声音很轻、很弱,眼睛也没光采。
“这是什幺话,我乐意效劳。”他忙说。
“麻烦的不是我,是爸爸。”她叹口气,她是不愿受人恩惠的,但目前只能这样:“七婶没法子日夜照顾他——”
“我,我有义务照顾他,放心,我照顾他。”他冲口而出的话,的确出自内心。
“白天七婶还是可以帮忙,你当然要上班,只是晚上——”
“我搬去你家陪他住。”他想也不想的。
她呆怔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子说。
“那——也不必,”她吸一口气:“晚上麻烦你去抱他上床,替他关灯,关窗锁门就行了;第二天早晨七婶会去打理他的。”
“你放心,总之我会安排。”他说。
“隽之,真是非常不好意思。”她又叹息:“在香港,我没有可找的朋友,连王森都不在,只好麻烦你,我——欠你一份人情。”
“怎能这幺说呢?朋友有义务互相帮忙。”他忙说:“我欠你们父女的,一辈子怕都还不清。”
她有气无力地望着他一阵,点点头,再点点头。
“拜托你了。”她说:“请回去吧!别再来医院,我的病是会传染的。”
“我心里有数。”他怜惜地望着她:“那你自己保重,不要挂心家里,我会安排一切。”
“谢谢。”她闭上眼睛。
他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如果——如果他晚走一步,晚十秒钟,他就能看见她眼角的泪水,可惜他已离开。
他是一口气冲上汤家的。
七婶为他开门,见到他如见救星。
“你来了真好,李先生,”她诉苦:“我是个女人,要抱汤先生上床,既不方便又不够力。”
“你放心,七婶,我已经想过了。”他说:“今夜我住这儿,明天我会请一个二十四小时的男护士来照顾汤伯伯。只是还要麻烦你,给他弄饭,和看着那男护士尽不尽责。”
七婶有点呆怔,男护士可以请到家里来?这幺阔绰的事她听都没听过,恩慈认识个有钱佬?
“恩慈认识你真好,早告诉我也免得我为她着急。”七婶笑了。
“请回去休息吧!这里两千元你替汤先生买菜煮饭。用完了再告诉我。”
“啊——好,好。”七婶眼睛放光,惊喜的:“我会买些好东西给他吃的。明天见。”
七婶开心的走了,留下他陪着没有意识、没有知觉的汤先生。
看了一阵,他心恻然。怎幺不幸的事总降临到汤家父女身上呢?这太不公平了。
他小心地抱汤先生上床。放平了他,令他有个舒服的姿式,熄灯,然后他退出。
今夜要睡在这儿——他望望恩慈的卧室,他会睡在她的睡床上吧?心脏不受控制的“怦怦”剧跳起来。
他会睡在恩慈的床上?
推开她小卧室的门,素白的一间房子,墙、柜子、书台、床单全是白色,就像她的人——
是,就像她的人!
不知道为什幺,一股阻力使他无法迈进房门,他觉得进去会——冒犯了她。
只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他就退了出来。
在长沙发上睡一夜吧!
他熄了所有的灯,锁上门,就倒在沙发上。
这沙发比较短,他躺在那儿两只脚必须伸出去,睡得很难受。
但是他心中是恩慈那种病恹恹的样子,难受也变得不重要,但喜欢的那女孩子正身心受苦。
居然很快入睡,早晨,他是被七婶叫醒的。
“李先生,你怎幺有床不睡,睡在这里呢?”
他揉揉眼睛,忘了置身何处。
“啊——我起身迟了。”他跳起来:“我得赶快出去办事,你先替我看着汤先生。”
“当然,我喂完他早餐才去买菜。”
“我会让男护士中午来。”他随便梳洗一下:“两个,让他们轮班。”
“两个?会不会太浪费啊!”七婶坦率的。
“放心。只要他们父女平安,其它的不是问题。”隽之打电话回公司请半天假后说:“我现在先去医院。”
“李先生——”七婶欲言又止。
“什幺?”
“恩慈能遇到你真好,”她说:“这孩子也苦了二十多年,你——会照顾她一辈子?”
隽之的脸一下子红了,含糊的应一声,转身逃了出来。
他会照顾她一辈子?
他是想,是希望,然而——有机会,有希望吗?
医院里十分忙碌,正是一天开始之时,医生忙着巡房,护士忙着派药去病房。
隽之先请好两个轮班的男护士,然后才去恩慈的病房。
医生刚走,护士正在服侍她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