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心紧蹙,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一下子思潮起伏,他说不出话。
“去看看你母亲。”佳儿轻声说。
明显的,司烈身体震动一下。
“这完全没有关连。”他不安。
提起母亲,他总显得异样。
“我说不出,我觉得对你长年累月的梦有帮助。”
他沉默着。
无言相对的两人,全无罗曼蒂克气氛。
“考虑一下,我是好意。”她停一停又说:“如果你愿意,我可替你去。”
“不——”他冲口而出。“我自己会去。佳儿,谁告诉你这些?你听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她淡然。“你坚拒提起母亲,又不肯带我去见她,这不正常。”
“佳儿——”他十分难堪。“有些事我不想再提。”
“我尊重你的决定。”她点头。“可是梦的事要解决,别让它纠缠你一生。”
司烈凝望她一阵,转身回客厅。过一阵她也跟着进来。
坐在地毯上选唱片又戴着耳筒的璞玉顽皮的眨眼。
“我什么都没听见。”她笑。
佳儿友善的抱一抱她。奇怪的是:璞玉常常伴在司烈身边,她却完全不妒忌,不橡对董灵、董恺令一样。
第二天他们就上了飞机。
旅程中司烈保持着沉默,心事重重的样子。璞玉不打扰她,自己看书,休息。越接近亚洲,他越不安。
在东京机场等候转机时,他突然跳起来。
“来,跟我来。”他拖着璞玉一口气奔到航空公司柜台。
“我想要去台湾,最快的一班机几时飞?有两个位置吗?”他连串说。
台湾?她呆在那儿。
地勤人员很快的查电脑。小英光幕一行行的字显示出来。
“一小时有班机飞台湾,有位子。”
“要两张票。”他也不征求她的同意。
手续办好后他们到另一个闸口等着。
“为什么?”璞玉这才问。
“请别问,但请陪着我。”他的不安更盛。“请你。”
璞玉那光洁明朗漂亮得十分有性格的脸上展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连眼光也温柔。
“如果我在一边能帮到你,我不会拒绝。”璞玉说。
他感动得紧紧拥她一下,不再言语。
他和璞玉之间有时真的不需要言语就心意相通。他有绝对信心,无论在任何情形下,她总是陪在他身边的。
飞机把他们送到台湾中正机场。
这儿并不是熟悉的地方,三年前曾来过展览——批他的作品,连走马看花都没有,他来了又去了。
找到一辆的士,把他们送到台北的酒店。
“他们告诉我,这是台湾最好的酒店。我只欣赏居高临下的辽阔和周围风景。”
他们住的是圆山饭店,据说是蒋介石夫人开的。
“其实你心中向往的是辽阔的世界,却被一个连绵的梦纠缠你到如今,真遗憾。”璞玉说。
“从香港到纽约到台北,我一直无梦。”
“那表示什么呢?”她望着他。
“我不知道。这是最令我痛苦的地方,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这梦你感到痛苦了?”她意外。以前他总说这梦是他秘密的喜悦。
“至少——有人死亡。”
“董灵的事哪能怪你?”她叫起来。
“恺令说我不该去巴黎。”
“董恺令的话不是圣旨,她早就不该把董灵介绍给你,明知董灵的情形。”璞玉完全不服气。“要内疚的该是她。”
“她怎么知道我和阿灵会——”他说不下去。
“我们说它是命中注定吧。”她大声说。
“命中注定?”他眼光连闪。
“你又想到什么?”
“我不知道。只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我们在台北的行程怎样?”她问。
“明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
“你——将会看到她。”
“你——母亲?”
“不知道她肯不肯见我,”他脸色很特别,很奇怪。“这么多年了。”
“她会见你的,你们是母子。”她极有信心。
“是吗?”他被鼓励了。“是吗?”
有她在旁边真是好,他想。她的乐观积极总能影响他。
“我们可以赌。”她笑。
在一处叫“八里”的地方他们下了车,经过一座叫观音的山,经过了间很美丽的女子中学,他们朝深山里进发。
沿途是相当多的桔子园,还没有到收成的时候,可是漫山遍野的青橙色桔子,看得人十分兴奋。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璞玉开心得像个十岁的孩子,一直发着惊叹声。
又经过了一些简朴的山居,司烈找人证实了一下路径,他们终于到达一处小庙。也许不是庙,是比较大些的石屋,里面供奉着神像。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衣女子在里面。
“请问——”
司烈出声就把那女子吓一跳,她转过头来,惊讶的望着风尘仆仆的他们。大概她太久没听见过人说话的声音。
“请问归女士在吗?”
归女士?司烈的母亲。
“谁找她?”青衣女子问。她直率得很,没有普通人的礼貌。
“她的儿子。”司烈吸一口气。
那女子更惊异了,儿子?她打量司烈一阵,迳自从一扇门进去。
“那女子是尼姑?”璞玉小声问。
“她有头发。”司烈摇头。
青衣女子再出来,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没有归女士,没有儿子。”她说。
司烈眉峰紧拢,这是什么话?
“那么,此地有其他人吗?”璞玉问。
那女子看她一眼,仿佛对她印象颇好。
“有。”
“我们能见她吗?”璞玉放柔了声音。
再进去。过一阵出来了个四十来岁的青衣女子,也是有头发的。
“我知道你要见谁,”这女人和蔼多了。“可是她从来没见过人。”
“告诉她是她儿子来了。”璞玉说。
“她发过誓不再出来。”女人平和微笑。
“那——我们可以进去吗?”璞玉问。
“我想应该可以。”那女人想一想。“她没有发过这样的誓。”
她领着他们往里走。
里面是个四合院似的房子,每边都有一间间类似宿舍的屋子。也见到另外几个青衣女子,大家只是点点头,什么也不说。经过四合院,看到—幢独立的小房子。
那女人指指小房子,点点头迳自离开。
里面住的就是司烈母亲?
“璞玉,”司烈到此地已强烈的不安起来。“我是不是该进去?”
“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么?”她反问。
司烈站在门前良久,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此地像你梦中情景吗?”她忽然问。
“不像,”他呆怔了。“完全不像。”
璞玉向前轻拍门,没有回应。她轻轻一推,门竟应手而开。两人对望一眼,有默契的同迈步而进。
是一间佛室,神案前的地上背着他们坐着一个人,一望背影,司烈立刻激动起来。
“妈——”他轻唤,声音里有太多复杂的感情,还有着轻颤。
司烈母亲的背脊明显的震动。
她没有回头也不回答。
“妈——”他走向前。
“站在那儿。”漠然冷淡的声音,不带半丝感情。刚才她可是震动过?
母子间有一段难堪的沉默。
“我有困难必须见你。”司烈声音干涩。“请你见我。”
“你已见到我。”
“妈,请转身。我的事——很莫名其妙,很玄,令我极度不安。”司烈吸一口气。
“世事原是如此。”依然淡漠。
“但是——那是个梦,还有人死亡。”
母亲又沉默一阵。
“你要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到你或者可以帮我。”
“我不能解梦,我只是个避世者。”淡漠的声音中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