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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他听见他自己同学生说:“我有点事,有什么问题,下节课再说。”

  他掏出手帕,抹一抹手指上的粉笔灰,收拾笔记,离开课室,走到操场。

  忽然又不见了她。

  邓维楠一颗心咚一跳,莫非适才窗外倩影,只是他思念过度之后的幻觉?

  太惨了,他无限伤心,真想哭出来。

  “喂。”

  他蓦然转过头去,看到周振星站在他身后,微微笑。

  是真的,是真的,她真的在这里。

  邓维楠泪盈于睫,又怕振星见到会有心理压力,硬生生逼出一个笑容来,自觉没有比这个更苦的时刻,可是他又觉得胸襟涨鼓鼓,有说不出的欢愉感觉,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走过去,把振星的手合在他两只大手之间,只能够傻兮兮地说:“好冷。”

  “带我去吃毛肚火锅。”

  “你能吃动物内脏吗?”

  “家母说我除却炸弹,什么都吃。”

  “你想念她吧。”

  “是,自我读幼稚园起便记得她每天一早起来已经梳洗妥当,身上一股清香,准备送我往返学校,真了不起,隔了许久,才知道那清香叫“午夜飞行”。”

  “那多好,她是职业妇女吗?”

  “她是一名写作人,好像颇出名。”

  “啊,多么有趣,她是金庸吗?”

  振星瞪他一眼,“连我都知道金庸是位男士。”

  “对不起对不起,伯母一定是另外一个人。”

  两个北美洲土生儿相视而笑。

  “自幼我疲懒非常,有什么不妥,就孵在家父怀中吃手指,我记得妈妈说:“这样躲到几时去,到出嫁那一日吗”,所以幼时挺怕嫁人,觉得那是一个大限。”

  “那么不要结婚。”

  振星一怔,叹口气。

  第六章

  他俩边谈边走,只见马路旁推出熟食档来。

  两人挑了一个面摊子坐下,邓维楠替她叫排骨汤面。

  那个时候,周振星已经知道,将来无论发展如何,她都不会忘记邓维楠这三个字,邓维楠这个人,以及今晚的排骨场面。

  到八十岁都不会

  振星自面中捞出一块小东西来,“这是什么?”

  “这是茴香。”

  振星把那两颗香料抹干净,用手帕包起来,藏在口袋里。

  邓维楠点点头,“明天我来接你们。”

  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三时。

  振星不相信眼睛,时间大神专门开玩笑,平日时间哪有过得这么快,一见人高兴,就一小时作两小时计,双开,要多坏就有多坏。

  送到酒店门口,他一直看到她进电梯才走。

  他并不觉得累,他在盘算,怎么样趁周末去香港同她会合。

  他没有任何企图,他只想见到她,那纯是为他自己,见到她已是极大满足。.

  回到公寓,已经没有休息时间,他沐一个浴,刮了胡须,喝杯黑咖啡,天已经差不多亮了。

  趁这段空档入,他复了几封公文,传真到美国。

  司机不久登门报到,邓维楠披上外套,出门去接周家姐妹。

  她俩准时在大堂等候。

  这还是邓维楠第一次见到真的铁莉莎修女,只见她容貌清瞿,目光炯炯,他上前握手寒暄。

  站在修女身后的是他的心上人周振星,只见她头发蓬松,并来不及更衣,神情好像一只疲倦的小猫,在他眼中,她无论怎样都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他就是喜欢她这样不修边幅。

  振星向他笑笑,不知该说什么,又觉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她们上了车,往虹桥飞机场驶去。

  振星在车上睡着了,微微张着嘴,似个孩子,累得不能再累,胡乱倒下算数。

  邓维楠愿意照顾她一声子,服侍她,看她脸色,听她差遣,让她使小性子……都是享受。

  他想偷偷握一下她的手,可是有修女同车,实在不敢造次。

  到了目的地,车子引擎一熄.振星就醒,她立刻下车去找行李。

  可是司机与邓维楠已把几件行李提在手上。

  临分手那一刻振星走过去与他拥抱。

  他长得高大,振星的脸理在他胸膛里,他深深嗅她浓厚的秀发,只一刹那振星已经放手。

  修女在不远之处等他们。

  振星一言不发,与姐姐会合,走向海关。

  她没有回头。

  没有必要,这一刻已深深印在她脑海。

  修女到这个时候才开口:“不错的男孩,英俊、有礼。”

  振星问:“比起王沛中如何?”

  “比王沛中成熟,更有内涵,生活经验似较丰富.不过沛中毫无机心,很适合你。”

  振星不语。

  婵新给她忠告:“变心不是不可行,不过要做得漂亮磊落,千万要给对方留个面子。”

  振星仍不出声。

  婵新以为她内心交战,十分为难,开不了口,转头一看,发觉完全不是那回事。

  振星已经熟睡。

  婵新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她俩踏出启德机场海关,已经见到有人拉着横额,上书“周振星小姐”。

  振星迎上去。

  那人说:“邓维楠先生吩咐我们来接,车子在外头等,酒店房间已经订妥

  这回连婵新都颔首嘉许,如此周到服务真不简单。

  振星叮嘱姐姐:“此乃九反之地,宜全神贯注。”

  司机笑嘻嘻地说:“我叫阿文,这几天负责接送,这是我车上电话号码,请随便吩咐。”

  酒店在郊外,十分清静。

  振星一进房间就拨电话给家。

  婵新按住她的手,“千万别提我的胃,谢谢。”

  电话响了两下就有人来接。

  “妈妈,妈妈。”

  振星一边跳跃一边叫,随即嘀嘀咕咕说将起来。

  婵新在安乐椅上坐下,忽然想到她与母亲最后一次对话,那时母亲已经不行了,大家也知道她油尽灯枯,婵新的电话拨到医院,看护同病人说:“是你女儿打来,是周婵新”,她接过话筒:“喂,喂,”已经什么都听不见,接着撇下话筒,看护好心,再度努力,“周小姐,再试一次好吗?”再把电话交给病人,婵新悲哀地默默等候,母亲又“喂,喂”几声,终于大家都放弃。

  在记忆中,婵新也曾多次呼唤过母亲,可是,母亲从来未曾应过她。

  那是婵新最后一次听见母亲的声音。

  “喂,喂,”振星在嚷:“妈妈,我还有话说,我想在香港住一两个礼拜,因为姐姐下一个职还没有定,我想--嗳--对对对,假公济私--”

  振星真幸运,可以随时随地与母亲说话,婵新的目光落到窗外。

  振星终于放下电话。

  她看到婵新那般落寞,便过来说:“不要难过,将来在天国,你必可以见到你妈妈。”

  婵新却道:“我与她感情不好,见了面也无话可说。”

  振星讪讪答:“可以谈谈天国风景呀。”

  婵新笑,“瞧你,净说孩子话。”

  振星把姐姐的手放在脸颊边,一直笑。

  邓维楠的电话接着来了。

  振星坐在床沿,每隔一回儿便嗯一声,一直听了十分钟,全没开口,最后嗯一声,挂断电话,满脸笑容。

  能这样受到宠爱,也真是前生注定,人类吝啬付出,尤其是感情,周振星却得到那么多,真叫人艳羡。

  振星取过手袋,“我到楼下美容院去舒服舒服。”

  婵新笑,“应该的,早些日子辛苦了。”

  振星向姐姐装个鬼脸。

  她一出门,王沛中电话就到,差了一步。

  婵新想,也许俗世的缘分一尽,什么都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从此滑落失却。

  王沛中十分惆怅“我已经大半个月没听到她声音了。”

  “她很好,你放心。”

  “真想念她。”

  “我叫她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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