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斯点点头,但琼安敢说她在他的小脸上看到了笑意。
“晚安,”她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好好睡吧,你们两个。”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但她没有立刻入睡,而是屈膝跪在床边,衷心感谢上帝赐予的奇迹,以及提醒她必须有耐心的麦克神父。
一八一九年 二月十五日 伦敦上议院
“契尔?契尔──醒来。”特维利伯爵蓝雷恩以肘顶了顶契尔。“轮到你发表演说了。”
契尔自游移的思绪中惊醒过来。他没有睡着,只是心神不属,想着卫克菲庄园、甘琼安和他的儿子。
他强迫自己专注心思,清了清喉咙,开始发表演说,并且知道自己表现得该死地糟透了。
六个小时后,他和雷恩在怀特俱乐部用餐,他的好友也明白地告诉了他这一点。
“告诉我是什么事在困扰着你,朋友。自从你回到伦敦后一直心思不属,而我知道那和买回沙家翡翠无关。”
契尔把弄着叉子,毫无食欲。事实是,自从两个月前回到伦敦后,他一直没啥食欲。“没什么好说的,我今天搞砸了。”
“你没有搞砸,只是不像往日那样雄辩,但过去一个月来,你一直很勤奋在收集资料。没关系的,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只是关心你。”
契尔坦承。“我的确是不够专注──我一直在担心迈斯。”
“老天,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知道我有多么喜爱我的教子。迈斯怎么了?”
契尔放下叉子。“他不肯开口说话,雷恩。他不开口、不玩耍,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夜以继日地盯着窗外,而我该死的无能为力!”
雷恩惊恐地注视着他。“你是说他──他……”
“不,他没有疯──如果那是你想说的。他只是将自己关闭起来,沉默不语。或许是因为失去母亲的伤痛,无法复原──你知道她有多么宠溺他。”
“是的,那个可怜的男孩是她不断歇斯底里症的受害者──我看不出他会想念那些。”
契尔转着酒杯。“我一直以为在她拥抱他时,他是不安地扭动,但或许是我错了。母子间的亲情联系正如她所声称的强烈。”
“抱歉,但你的妻子声称的许多事都不是真的。”
契尔点头承认。“然而,我实在想不出其它令他如此退缩的理由。我在莉莲去世后雇了一名保母,而我最近才发现那是天大的错误。她是个毫无同情心的女人,用野蛮的手段管教迈斯,造成了他今日的沉默。我怀疑迈斯遭到的虐待远比我所知道的严重。”
“现在谁在照顾道斯?”雷恩问,示意侍者倒酒。
契尔以手抚脸,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契尔?”雷恩追问。
“你绝无法相信我将要说的话,”他苦笑。“你记得我的妻子有个叫高琼安的远房表姊。她在数年前因为丑闻离开英国,最后在意大利嫁给了卡波利伯爵甘坎莫。”
“对了……我记得曾听人谈论她。据说她毒杀了亲夫,谋夺他的财产?”
“就是她。三年前,这桩新闻传遍了英国,”契尔涩涩地道,忆起了当时莉莲的歇斯底里。“传闻她为了他的钱财嫁给他,并在婚后数个月谋杀亲夫──只不过始终没有证据。自然地,莉莲对有个这样的表姊难过不已。”
“你不会想告诉我她和迈斯有关吧?”
“现在她是迈斯的家庭教师。”
雷恩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什么?你不可能是说认真的。拜托,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契尔。”
“我说的全是事实。”契尔道,很快解释了整个经过,包括他和甘琼安在图书室的初次相遇,以及最后在马厩分开。“……我想你可以明白我为什么会心神不属。”他在述说完后道。
雷恩好半晌不答,只是低头沉思。最后他抬起头。“契尔,我从小就认识你了,你向来拥有一流的直觉和判断力──唯一出差错的一次是在你娶莉莲时。但当时的情况特殊。”
“谢谢你为我找借口,但我仍必须负起全责──就如同这一次。”
雷恩的蓝眸深思。“你绝不会将迈斯交给你无法信任的人──特别是在你告诉我他遭到的创伤后。”
“我当然信任她──那不是重点所在。”
“那么重点是什么?”雷恩平静地问。
他深吸了口气,回想起和琼安点点滴滴的相处。他该怎么说呢?“重点是我不信任我自己。我──我的感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投入。”
“我想我明白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你立刻回到卫克菲庄园。依你现在的情况,留在伦敦一点也没有用。你需要回到你儿子身边,弄明白你对甘琼安的感觉,”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最不该做的是留在这里,继续折磨自己,逃避问题。”
契尔沉思着雷恩的话。雷恩说得对,他留在伦敦只是浪费时间。他真正该做的是回卫克菲,待在迈斯和琼安身边。老天,他想念极他们两个。怪不得他根本无法专心!
他站起来,心意已决。“你说得对极了,”他掷下餐巾。“我天一亮就离开。”事实是他根本等不及了。
“这才是我所认识的沙契尔,”雷恩拍拍他。“果敢决断,我会替你交代借口。”
“谢了,朋友,我们再连络。”
“等着吧,一定会的。”雷恩道,带路离开。
契尔跟随其后,心思已飞回了卫克菲庄园。
第八章
一八一九年 二月十七日 卫克菲庄园
“小迈,你画得真好。”琼安看着迈斯的画,赞赏他毫不拘泥于物体的形状,随兴地挥洒画笔。但更重要的是,她努力在画中寻找了解他逐渐愈合的幼小心灵的线索。
过去一个月来,迈斯画了一幅又一幅狂野的抽象画,小小的手紧抓着画笔,恣意挥洒。每次迈斯用画笔表达完自己后,她和玛格都得大费周章收拾善后。
在迈斯对“帕卡”打开心灵后的隔日下午,他沉默地看着琼安在餐桌边作画。不同于以往细腻逼真的工笔画,这次琼安专注于用大片水彩挥洒出心情,想着──欢乐呈现在画纸上是什么颜色?愤怒是什么颜色?随着挥洒而出的每一笔,她深深乐在其中。过去她总是执着于对景物的具体描绘和着色,从不曾如此放纵自己……
她不断画着,直至迈斯伸手取走绘图板。琼安微微一笑,将纸和笔递给他。
在那之后,他就不断作画。每天一用完早餐,他就拿起画笔,开始画画,而且他的每一笔、每幅画都似乎在大声呐喊出迈斯困扰的心灵,令琼安看了心碎。
沉默的孩子借着沉默的艺术,表达出自己。琼安想着,衷心庆幸他有此发泄怒气的管道。
大约在第二个星期时,他开始偶尔开口说话。琼安还记得第一次听到时的激动。
“安安,给我更多纸好吗?纸用完了。”
震惊于那清澈的童音,琼安转头望向迈斯充满期盼的面容。“更──更多纸?”她结巴道。“是的,等一下,小乖。”
琼安飞奔上楼。过去一个星期来,迈斯唯一说话的对象是“帕卡”──直至现在!琼安抱着一大叠画纸下楼,递给迈斯的手微微颤抖。
迈斯甜甜地微笑。“安安,谢谢你。”他转过头继续画画。
琼安跌坐在座椅上,感觉想哭──“帕卡”抬头望着她,和迈斯一样满脸平静,仿佛颇为不哂她的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