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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页

 

  一切都太突然了,来不及接受这个事实。回忆整件意外的经过,穆澄一下子不晓得应作何反应。

  多么可怜,应该说,还未确知世界上曾有自己的骨肉,便来告诉她,孩子已经夭折。

  穆澄的喜悦在心上才刹那干涸,悲哀就急不及待地弥漫全身。

  她不知道丈夫对此有何感觉?

  她甚至垂下了眼皮,不敢看祖荫。

  无可避免的,她心上歉疚,觉得对祖荫不起。千幸万苦的等到怀孕的一天,为了一宗如此荒谬可悲的意外,把他们的骨肉无情地置之死地。

  她是无辜的,祖荫亦然。

  “是几时的事?”祖荫问。

  穆澄并不明白这个问题。

  她抬起眼来,望住丈夫:

  “什么?什么几时的事?”

  “你怀孕是几时的事?是被绑之前还是之后?请老老实实告诉我。”

  陶祖荫清清楚楚地问。

  穆澄整个人在此刻完全苏醒。

  她睁开了眼睛,望住陶祖荫这个男人,完全说不出声来。

  “为什么不答我?”陶祖荫看见了妻子脸上那极度难堪的表情,仍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追问。

  “对你有分别吗?”穆澄说。

  “嘿!”陶祖荫干笑雨声:“你问得算不算幼稚?”

  穆澄并不幼稚。

  她成熟得不再去向陶祖荫提供答案。

  她把脸别过一边去,不屑再望这男人一眼。

  对于一个被掳的女人,怕是不相不识的探访者,犹有一句两句好言慰问。

  请原谅,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再不能引用熟不拘礼为宽容的借口。

  丈夫对妻子的关心原来等于零。

  在他的心目中,最紧要知道的是什么?是太太太太太令人失望了。

  就在此一刻,穆澄非常悔恨。

  悔恨为什么不在某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走进郭清的睡房,赤条条地睡到他的床上去。

  如果他沾辱了她,那悲哀仍不及跟自己有十载夫妻恩情的陶祖荫一席话之万份。

  穆澄想,连向这位陶先生说:

  “请明白,这是一宗身不由己的意外,请记得我是无辜的受害人!”

  也属于不必了。

  陶祖荫比起穆澄是太肤浅、太粗劣、太卑微了。

  他竟还努力不懈地去落实这份与穆澄在情操品格上的距离,毫不有讳言地继续说他的话:

  “你的沉默是否意味默认了?外头的谣言正盛。报章全部绘形绘声。尤其影画杂志,把整宗案件描绘成粉红色的香艳个案。

  “还有,人们的指责有他们的道理,甚多文章批评你咎由自取。谁个作家如你般爱标榜自己的感情动向与私生活,活色生香地把自己推销给读者,还要创作一个跟读者谈恋爱的畅销小说,实斧实凿的引诱别人想入非非。你得为哗众取宠而付出代价是应该的,我们陶家的人可是无辜。”

  穆澄悄悄按了床头那叫护上进房来的手掣。

  “穆澄,我告诉你,这几天来,我比任何时间都难受。这样子下去我难保父母不会要我向你提出离婚的要求!”陶祖荫犹在巴巴的说他的道理。

  护士已经走进来,笑盈盈地问:

  “醒过来了!怎么一醒过来。就忙不迭地讲话呢?那要虚耗太多精神!”

  护士看了陶祖荫一眼。

  祖荫连忙自辩:

  “我是她的丈夫!”

  护士谅解地笑了一笑。

  然,穆澄回过头来,郑重地对护士说:

  “姑娘,不是的,他不是我的丈夫。麻烦你请这位先生出去,我需要休息。”

  什么也不用说了吧!对于穆澄失踪的那段日子,她的经历如何,根本不用深究,人们的反应只有两种,一种是同情,最光洁大方的处置是关心,但不再提起。另一种是幸灾乐祸,最要不得的态度是肆意张扬,尽情夸大。

  都随人家去吧!他们有绝对自由。

  包括陶祖荫在内。

  哀莫大于心死。

  穆澄甚至对自己曾怀孕一事,刻意地忘记。她不认为自己与陶祖荫之间应该有孩子。孩子为爱而诞生,可以。为满足某些人的欲望而来此世界受苦,就很不必了!

  穆澄出院之后,先搬到方诗瑜家去小住。

  她这个决定,一为怕住在娘家,给母亲和自己太大压力,彼此为急于要穆澄的伤口痊愈,反而越发难以如愿。二为方诗瑜告诉她,就在她家楼上有个单位出让,彼此的条件一谈即妥,只差一个月就可成交。那就没有必要搬来搬去了。

  这天,两位老同学都早起,一起在厨房吃早餐。

  “为什么你家没有订报纸?”穆澄问。

  “公司里头大把报刊,我省回这笔钱!”诗瑜答。

  穆澄微微笑,并没有再问下去。

  反而是方诗瑜不好意思,自己招了供:

  “穆澄,真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回事的,你成长了很多,可喜可贺!”

  “是吗?多谢夸奖!”

  “早知如此,我不用取消报纸派送!我相信你已经很能经得起考验。”

  “连有襟枕之爱的人,都去讲我的坏话,说我的不是,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更不可忍受的?坊间人说什么,小儿科而已。”

  诗瑜翘起大姆指赞。

  “大大的出乎你意料之外,我并没有斩脚趾避沙虫,还是乐于在理发店做头发时,看齐各式画报周刊,对我的报导与批评,知之甚详!”

  “天下间众多谣言之中,要算造一个女人的谣,最最下作!我们已经要抛头露脸的在社会上撑,何以还要妄加迫害?”方诗瑜说:“我跟一位记者绝了交,不惜公报私仇,已嘱咐我公司的公关部,凡是他走上来我们机构搜集情报,或是要访问谁,一律拒绝!”

  “因为他造我种种谣吗?”

  “对,人性何以凉薄如此?自己既非身历其境,知道内幕和真相,何必在人家遭逢不幸之时,还要借题发挥,加增当时人的精神压力?行行都有专业操守,断不能为了资料出众,而连最基本之恻隐之心也埋没。哗众取宠者谁?”

  “这只证明一点!”穆澄说。

  “什么?”

  “我还有宣传与报导的价值。”

  方诗瑜大吃一惊。

  “攻击我的人,一就是纯悴对语不惊人誓不休的报导有独特兴趣,于是不经意地以找为题材。一就隐隐然觉得我犹有余勇,快要重张旗鼓,故而先挫一挫我的锐气!”

  “是真的吗?”

  “什么意思?是指我对那些人的估计,抑或是我即将大展拳脚一事?”

  “当然是后者。”

  “真的。”

  “打算怎样进行?”

  “自己开出版社!”

  “实行从无到有?”

  “几艰难都做。以后的日子,不容许有任何恶梦。如果要把我的书扔进大海里,一定是写得不够好,那么由我动手,自己扔!不用劳烦别人!如果写得还有人看呢,钱当然由我赚!”

  方诗瑜拍起手掌来,道:

  “肯不肯接受新股东?”

  “看谁?”

  二人大笑。

  “告诉你,”方诗瑜兴致勃勃:“我不但在资金上头对你有帮助,且还在市场推广的专业上有一手,又在金融界做事,有什么资金周转问题,仗看行走江湖十数年,也有好些门路可走。我看你还是要定我这个帮手了!”

  “姑且录用,以观后效。”

  “说真的,开出版社要有计划,你可有腹稿?”

  “一点点知识是有的,还须从详计议。比方说出版事业无非仰仗几个成功因素:一要有卖座的作家,二要有间价廉物美的印刷与植字公司,三要一处容得下存货的仓房,四要一个负责的发行。”

  “第一个条件,我们已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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