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懿德的办事能力真的无懈可击,她往往能在我想起某件公事之前,就已呈交答案,从未试过让我开口问:“小葛,某事的进展如何?”
厚厚的一叠有关联艺集团的报告老早已经打了“机密”字样,送到我办公室里来。我细细地读,把其中的重点全部勾划出来,再静心研究。其中,我用红笔画了一页,是联艺的一个重组计划,他们有间专门经营罐头容器的厂房在粉岭,邻近香港高尔夫球场,打算把工厂移师内地,然后将地皮改建成中小型商住用地。
另外有关海外的发展,也相当值得留意。据小葛调查所得,在王培新出事之前,其实打算大展拳脚,他的计划倒也算别树一帜。看到葛懿德写道:
“原已草拟了相当详细的一个加拿大移民计划书,在温哥华建筑一座设备完善的工业厂房。此计划如果获得当局批准的话,就能向外招股,每股加市二十五万元。股东的权益除了能移民加拿大之外,还能在首三年,取回所投资之二十五万元加市的六厘利息,直至三年之后,股东可以得到工业厂房内的一个单位。依据目前加拿大市道顺势估计,届时所得单位应起码时值二十八万加币。
此一计划因王培新出了事故,故此未有积极推行,新注资联艺的董事,如果是野心勃勃,或美其名力雄图大略的人,怕会立即推动这个计划。”
小葛的评语可圈可点。
我也相信杜青云急于大展拳脚。
在事业上,他是个绝对不甘寂寞的人。
固然,我相信杜青云之所以设计在我身上骗财骗色,是为他的青梅竹马的陆湘灵向江家报复。然,我更有理由相信杜青云是掌握了这个漂亮之极,至情至圣的藉口,去满足他与生俱来的事业野心。
出生贫寒之家而又具才华学识的人,往往易生愤世嫉俗的心态,认定了天下应该是他们的天下,尤其情不自禁地以那些口含银匙而生的世家子弟视作假想敌,总要骑到他们的头上去而后快。
杜青云就是这样出的身,他凭借自己的能干与聪敏,也凭藉陆湘灵作为原动力,破釜沉舟,作其背城一战。
今日,我更能肯定这个推测正确。不然,他们的大仇已报,还呆在本城于什么?
非但不高飞远逸,还趁王培新有难,对准时机,作变相的落井下石。注资联艺,正正表示出他恋栈红尘,并不以手上拥有的为终止。相反,雄心万丈,只认为今天才是起步,前途正正无可限量。
这种完全不打算忍手的赌徒,我就要他输大大的一铺。
我嘱咐小葛:“这个周未,我跟你到粉岭的香港高尔夫球会去吃千饭,顺道看看那联艺的厂房与地皮。
“还有,请给我摇个电话到加拿大富德林银行主席的特别助理彼得·艾尔斯,就说我打算近期到温哥华去,希望结识哥伦比亚省投资研究厅的官员,请他先给我打个招呼。”
并不需要直接由我跟富德林银行的主席通电话,过分隆重其事,益显紧张。就是由手下跟对方手下交代一声便可。投资研究厅的官员亦非高级到如省长或国会议员,只不过是稍具身分的公务员而已,给他们打招呼的人也要跟他们的职级配合,方才容易讲话。当然,在外国,买上不如买下。要居上位的人层层下达,很多时费时失事,情况之艰难,犹有甚于本城。故此,最适宜中间落墨。
这种种部署功夫,我逐步进行。想想,也真是寒心的。若有人如此地逐步逐步计算自己,把一定的时间放在对付自己的策略上头,终会得一败涂地也不过是早晚间事吧?
从前别人如何步步追踪,今日我就以牙还牙。
小葛离开我的办公室时,正好碰着走进来的秘书,但见她手上又抱着一大柬白玫瑰。
“好漂亮的花。”小葛喊。
“那就拿回家去吧!”我说。
“送我?”
“也太多了!你看!”已是一室的白玫瑰。
“由女人送花,这叫做聊胜于无!”小葛竟吐舌头,形如天真活泼的小孩。
任何人,尤其女人,在今日都识得自服创伤。这小葛就是欲得出神人化,岂只不形于色,简直让人家以为她的悲苦是幽默与顽趣。葛懿德接转了那一大束白玫瑰,走回我身边千,轻声说:
“老板,多谢你以花相赠,投桃报李,我献一小计好不好?”
我间:“是什么?”
“缓兵之计,实则虚之的掩眼法。”
小葛对牢鲜花深深吸了口气:
“你如果真要打一场仗,那么,满室芬芳的情况就适宜传扬千里,弄得街知巷闻了。”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完全地心领神会。
谁不会对自己谋害过的人提高警惕?
如何要对方消除戒心是非常重要的一着棋!
惟其敌人松懈,我才能有机可乘。否则兵来将挡,短兵相接,谁胜准败,都未可逆料。
要杜青云放心呢,最高的一着就是让他知道我已另有归宿。唯其心有所属,自下会再计较前科,尤其不愿在新欢面前翻动日帐!
突然地,对邱仿尧印象大好。
倒真的希望他会快快莅港。
现今一下子想到了他在我这故事中的角色了,便对他另眼相看。在今天,谁不现实呢?
有些人老埋怨自己被人家利用了,其实也应该翻心想一想,能有被人利用的条件,真是值得庆幸的。
一整个中环的酒楼食肆、餐厅会所,再贵的价钱,仍是客似云来,因为人们都争着互相利用,紧密来往。
闹哄哄的大都会内,为什么有些人生活依然孤寂,绝大多数的原因是他们没有被利用的条件,连装饰场面的作用都没有,岂能不孤零零、冷清清?
欣赏抑或利用某人的长处,通常都是一线之差。很多时;被人欣赏抑或被人利用,感觉亦无大大差距。二者的分别,无非是欣赏人者自己没有着数,利用人者当然有所得益而已。
若如是,真不必斤斤计较了。
凡事从宽松的角度看,自己快乐,又见胸襟。
当然,能利用人而令对方也有相当好处,是最好的编排。想着想着,根本一点都不力邱仿尧即将被利用而难过。
差点还认为他应该三呼谢恩。
这阵于是有一点得心应手了。
怎么才想起了曹操,曹操的电话就接进来了。
“你声音是透着很大的轻松与欢喜?”对方说。
我真想答他:
“对呀!正正因为我想起你!”
实情的确如此。
不是怕断章取义,而是如此说出口来,也太孟浪,有失身分。都说现今的女孩子不再扭捏造作,全部明刀明枪,合则上床,不合则去。我还是保守得很。
或者,就是因为我大紧张男女关系的原故,才会有今日。
如果我肯放松原则,视杜青云的加害纯粹是商场上尔虞我诈的骗局,或者心里头会好过得多。
中环天桥上,日日熙来攘往,擦身而过的是商务上的敌人多于是私下的朋友,准不是一般的热烈点头招呼,握手言欢。
今日我骗你一亿,明天却带挈你九千万!
仿如一堆朋友,上会所搓麻将。谁会为一局两局的输赢而大伤和气?心头的不忿自然有,也不过是略略提高警觉而已。总要一直玩下去,差不多非到盖棺,不能定论。
独独是杜青云跟我盟山誓海,继而忘情弃爱,那就真的不能放过他了。我并不认为这种感情上的锣转可以随便与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