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浚生正式提出分居了?”我问。
乔晖点头:
“我原以为乔枫会大吵大嚷,然,她没有。她接受了,昨天签妥分居纸,自乔园巨变之后,每个人都在变。”
乔晖又告诉我,搬离乔园的还有董础础。她和乔夕的女儿,现今由祖母殷以宁负起照顾责任,实际带这小女孩的是三婶。
这个当然了!谁还会指望她在乔园为乔夕守一生一世。
乔晖不说,我不敢提起乔雪。
她当然不是真爱若儒。若儒说过的,乔雪爱天外来客。可是,人只会为争夺失败而益发自觉失掉心头所爱。
乔雪对我,只会有恨。像她心醉于玩具店橱窗内之洋囡囡,一天到晚哭嚷要弄到手,终而发觉隔壁女孩老早抱住个一式一样的,就老羞成怒,成了世仇。
黄昏日落,乔园景致,尤其雅丽。
记得乔雪携了若儒要来看乔园的黄昏,那天,一园的淡金……乔雪手上摘了花,在她老父面前捣晃……
不可再回顾了,前面要走的路还长。
乔晖和我坐在园子内,仍不愿回屋里去。
我们似从未试过如此多话。乔氏与乔园之外,竞还谈了很多很多旁的事情。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夫妇竟能闲话家常。
“史青与许秀之还在乔氏吗?”
才那先后一个月,早已人面全非,差不多连乔园的看更都换了人似的。
“许秀之跟郭滔订婚了。史青有点意兴阑珊,听说她要辞职,打算远走他方。”
好事会不会一齐来,还未经历过,我只知道兵败如山倒,人总会祸不单行,谁个江湖上挣扎的人有过例外?
“晖,明天我回乔氏去了,好不好?”
乔氏再不堪,仍应有一定的尊严,无人应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如今乔晖是当家人了。
乔晖没有答我。
良久。
“爸爸未必会好过来,就算康复,也须一段非常长的时期。”
乔晖用脚踢着草地,鞋头沾了点泥上。
“我的案件明年就会成定局。商业罪案调查科刚刚提出了正式起诉……”
“晖,官司有输有赢。”我厉声截他的话。
“我会认罪!”
“为什么?”
“因为我的确有罪。”
“你只不过要帮乔夕。你并没有参加赌博。”
“我帮人也不能稍存侥幸之心,我要为自负与草莽而付出代价,不单是我,且是整个乔氏家族。”
“不,你不会坐牢。”
我扑到乔晖身上,紧紧地抱住他。
“别傻,我会出来的!那不会是终生监禁。”
乔晖为我拭泪。
“可是,长基,我不要你回乔氏去。一次重整乾坤,已经教你的心老掉十年,不能再一次要你力挽狂澜。”乔晖笑:“英雄与美人均不许人间见自头,长基,你老不得!”
我不会老,现今我再年青不过!
“退休的人才易显老,肉搏沙场的兵将,除了死,只有生,生就只会精力过人,青春常驻。”
“你何必受苦!今非昔比,顾氏垮台,仍有乔氏!如今,你有谁?”
“我有经验。”
乔晖轻叹。
“晖,我也有你!从前我不曾有你,六年,我都在孤军作战,你说得好,今非昔比,我如今有你!”
夕阳余晖,照得见乔园之内,我俩俪影双双。
翌日,我就跟乔晖回乔氏去。
消息立即传开,乔氏长媳,顾长基返回乔氏坐镇,重整河山。
敏慧走进我的办公室来报到时,泪盈于睫。极力地眨着眼,把要掉下来的泪水往回吞。
好秘书的条件之一,就是可以伤心,但不能随意在上司跟前掉眼泪。
敏慧当然明白。
我立即拟好了一张业务上的联系名单,逐一给他们摇电话。其中半数接电话的秘书,在问明来者何人之后,就告诉我,他们的老板在开会,或不在本城。一天过后,没有回我电话的,我就拿笔在名单上删掉。
老实说,只半数的人避而不谈,情况并不比我想像中的恶劣。多年以前,顾氏有难,顾长基还没有宣布嫁给乔晖前,我打十个求助的电话,有九个没有回应。
战场上最要分清敌我。自己的援引支持力量必须予以正确估计。
那些在风头火势之时,连电话都懒得接听者,他日我东山再起时,自然会得把责任推卸到秘书身上,说不知道乔氏曾予联系。
这当然是太不得体的笑话了。因为有心人,不劳我登门求助,也会自动雪中送炭。
今早,敏慧引进办公室来的人,就令我吃惊:
“浚生?”
“大嫂,你好!”
“请坐!”
“报载你回乔氏主持大局。”
“尽力而为而已。”
“我佩服!”
浚生和我都是生意上头能征惯战的人,不愿多花时间,老不踏入正题。
“大嫂,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我愕然。
“乔家对我是一回事,大嫂待我又是另一回事。”
世间何只有雪中送炭,还有知恩图报。真真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浚生,德丰企业分包销有哪些是你相熟的?”
说话再明显不过,当时德丰上市,乔夕意气风发,没有对浚生的势力与功劳认可,是难为情的。如果乔夕还在,这句话就不好出口了,这年头,谁愿意当钟无艳了?然而,死者已矣……
“我给他们说去,总有几家会赏光,认回名下分包销的数目的!”
能够分担五十亿之数,是最直接挽救乔氏危机之法。
台头的对讲机传来秘书的声音:
“乔太,伟信基金的麦展堂先生回你电话!”
浚生站起来,我示意他仍可留下,不但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而且让浚生耳闻我应付分包销的态度,让他传扬到市场上去,正合我意。
我因而没有拿起电话筒接听,只按了对讲掣,让浚生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麦先生,你好!我是顾长基!”
“乔太赶回香港来坐镇了,真是市场的大喜讯!”
我斩钉截铁地答:
“多谢,多谢!这也就是说乔氏可以获得伟信的支持了?”
对方立即有所支吾:
“且看着办吧!乔太,你是明白人,当然了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随即答:
“对,故而更要守望相助。我们仰仗伟信的支持,由来已久,绝对绝对不希望有任何情不得已,而破坏关系,更不想因着乔氏的走投无路,而要背城一战,害得同业友好们声名落魄。麦先生,我们必须同舟共济!”
我这番话,是最明显不过的了。如果分包销不肩承责任,认领他们分内的德丰股分,势必要乔氏独力承担,我必定循法律途径起诉,誓无返顾!
“乔太是个智勇双全的人,决不会做损人而不利己之事。这是伟信一直对你另眼相看的原因。”
“麦先生过誉了,俗语有云:有头发者,谁愿当瘌痢!乔氏被逼欠债,也只好委屈一些行家,让乔氏也当债权人了。谁不知道这种无谓官司一打,说不定就是经年,我纵然不可以立时解决头寸问题,也赢得大把转圜时间。更望有友好肯赌乔氏胜诉,先行出手相救!”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
我看到浚生展露笑容,向我竖起他的大拇指。
“乔太,真叫我左右为难呢,伟信基金这次跟客户押在港股上头的损失不少,还要明知故犯地承担一批德丰新股,如何向客户交代了,真是横死竖死,干脆撒手不管!”
我心内冷笑,这姓麦的竟向我撒野了。
兵来将挡,硬招硬接,誓不低头。
“麦先生是金融业的老行专,自然知道伟信的信誉价值连城。承担德丰新股怎能叫明知故犯,应是履行诺言之举!举世基金客户都会明白如今情非得已,必会谅解无疑。反而是食言丧约,弄出官司一场,会令客户不安,心想不知日后,官司牵连多大,倒不如早谋后路,伟信岂非更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