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必要把我拖连在一起计算?我并不觉得目前的生活过分呆滞。还不够我忙?
是蒋帼眉打算把她个人的沉静生活改变罢了。
我没有戳破对方的这重心童。只答:“我不是你们的校友!”
“不相干,欢迎携眷参加!”
“你把我当成眷属了?”
“我和青云都够资格把你带在身边成行!”
帼眉的幽默并不到家,我只勉强地笑了笑,表示礼貌,并诚意地追问;“杜青云说过要参加这个旅行吗?”
“他答应了。所以我才赶快来问问你。要是能成行,那就太好了。”
“怎么不能成行呢?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帼眉瞄我一眼,看得出她是把一份难为情硬压下去:“福慧,你会跟我们一道去吗?没有了你,兴趣要打折扣了,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信,然,事务太繁忙,我将另有远行。”
“到那儿去呢?”
“纽约。”
“独个儿去?”
“不,看银行内有哪一两位高级职员有空,一起到那边去开研讨会!”
“福慧,你会邀杜青云陪你成行吗?”
任何人此刻若在蒋帼眉跟前,都不难看得出她是何许紧张!
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何况,争得到,也未必好!
杜青云既已老早选择在复活节假期内跟老同学到泰国去轻松几天,何必要他仍为公事奔波劳碌?利通之内,难道还缺陪我成行的人。我播摇头,说:“我让何耀基或其他职员陪我去!”
“福慧,我看杜青云并不知道你的这个计划,否则,他是会先顾念公事的。我的意思是……”
蒋帼眉的确是有点急躁,因而使她更觉自己辞不达意。
然,我并不愚蠢,三两句说话,自明她之所指。
蒋帼眉几艰辛才得到这个称心如意的机会,不宜扫她的兴。她担心我以公事为大前提,坏了她的好事。是杞人忧天了。根本懒得再在此事上跟她蘑菇纠缠。’
“帼眉,我自有分寸。还有什么事没有?没有的话,别介意我下逐客令了,我还有甚多事情待办。”
蒋幅眉正式道:
“福慧,工作之外,人生还有别的可船更重要的事物,值得你关注。”
“那是什么?”我直截了当地问,她不可能爽快率直地答。
良久,帼眉才说:
“福慧,如果你真是觉得一个人独自孤伶伶地生活,仍可撑下去的话,那就无话可说了,不过,我记得那么清楚,你曾对我坦言,人生需要伴侣,那么就好应该当机立断,莫负青春。”
原来心里头的志趣真不便胡乱宣扬,昨日的朋友,可以是今天的敌人,无端奉送把柄,划不来。
事已至此,我只好虚晃一招,问:“你呢?”
帼眉望住我。
我望住她。
“不律己而律人,天下间没有的事。”帼眉淡然而肯定地说:“如果要我选择,我也宁可人生旅途有良伴,却不必顶头星光灿烂。每个人都应该想清楚自己的需要,努力争取,幸福不能经常唾手可得。”
“谢谢你,帼眉,我会谨记你的这遍话,想清楚,然后有所取舍。”
帼眉起身告辞。
她的那番说话,我不但会谨记,且会细味。
很明显的,她已采取行动,向着“目标”进发。
我呢,目前千重思虑,还是有关利通银行前景的问题。
独独关于自身的,也许有一个,在脑海中出现,一瞬即逝。
从小到大,事事都依时依候就水到渠成,我太不习惯与人争,不晓得争,也不屑争了。
在跟利通的高层人员会议时,我格外地专注在几项重要的议决上差不多是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会议结束之前,我跟何耀基说:
“纽约之行,我决定抽空前往,反正趁复活节假期,早飞去几天,休息个够才参加研讨会好了。你能跟我同行吗?”
“总不好你和我都同时间不在香港吧?”
“你看什么人代替你比较适合?”
何耀基还没有回答,我又加问一句:
“从前父亲偶有出门,是谁个习惯跟在他身边的?”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何耀基竟然一时间搭不上嘴。
想了好一合,才说:“故主席近年很少远行。”
“从前呢?”
“只是往东南亚而已。”
“总有随从。”
“是小简。”何耀基终于答了。
小简,全名是简仁杰,是利通银行的公司秘书,近年公司秘书部门拨归法律事务部管辖,这小简是无端地降了职。
简仁杰的降职不足为奇,反而是他当年能出掌公司秘书部,才真出人意表。
不为什么,这人实在嬉笑散漫,功夫上头得过且过,老仗着小聪明,讨人欢喜,这种个性,尤其不适台坐到公司秘书的职位上去。
一般而言,任公司秘书者都比较老成持重,终日与公司条例文件为伍,非沉得住气的人不可胜任。
利通内有传言,小简部门的功夫,直至今时今日,还是他的副手代策代行,姓简的只坐享其成。
真不明白这样子的职员何以能一直风调雨颊,连一向甚是紧张赏罚分明的父亲,都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小简既能在父亲作海外公干时,随侍在侧,想也必是他的机灵聪敏,能讨父亲的欢心。
然,我也应选他作伴吗?
还未出口相问,何耀基立即抢先答:
“小简这一阵子也走不开,我看,请杜先生跟江小姐一道去好吗?他是美国通。”
我没有反对。也不表赞成。
很想看看杜青云如何反应。
会议室内因此而沉默了几秒钟。
杜青云终于自动打破了闷局,答:
“对不起,我正拟要在复活节放假,有点私事,须要办理。”
我随即答:“那么,我们再说吧!反正离启程日子尚远。”
的确,心情一下子郁闷,日子就益发显得冗长而遥远。
连日来跟杜青云的骤然亲近来往,自谈及复活节假的动向之后,一下于就回复生疏了。
是不是彼此心照不宣,就此告—个段落算了?
人的交往与感情,怎可以如此地忽冷忽忽热,忽然而来,遽然而逝,不着痕迹?
是的,春梦了无痕。然,我连春梦都未曾拥有过,就要眼巴巴地看着那一点点微妙的感情宛如流星飞逝?
蒋帼眉说:不必头顶星光灿烂,只要旅途结伴有人。
我又伺尝恋栈着翠拥珠围千人敬,何尝不希冀枕衅有人可叮咛?
然,总未曾绝望至如蒋帼眉,肯研究如何抹下自尊,找寻出路。
现今连睡在床上,辗转反侧,都不欲披衣而起,到园子去漫步散心。
既怕披星戴月,四顾无人,益见清冷,又怕让瑞心姨姨窥见深闺无奈,被她缠扰得更添惆怅。
三十年来,都是一条棉被,伴我至天色微明。
张佩芬启程赴加拿大,我去送她的机。
“福慧,不见才三无你竟消瘦了。”
我微笑,说“银行事忙。”
“康妮还能上手吗?”
“还可以,当然比不上你。”
“福慧,程立山那儿……”
“相信我,天无绝人之路。有些人原不过靠着虚张声势讨碗安乐茶饭,终究不是大不了的一回事,你选定多伦多或是温哥华作居停后,就给我摇个电话。过些天,我会到纽约去一转,看能不能抽空到加拿大看你。”
“只要你有空,就请来。”张佩芬稍停,甚表关切地问,“谁陪你去美国?”
“还未定人选!从前爸爸总喜欢小简跟他作伴……”
“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跟小简结伴?由香港直找到外国呢?他的路数蛮多,你女孩儿家,自然不能把小简带在身边,给别的行内人看见了,胡思乱想,惹出笑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