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然得到线索,慌忙记在心上。
回到利通去,事不宜迟,我嘱康妮把小简请进主席室来。
简仁杰坐在我对面时,虽是满脸笑容,仍掩不住有点紧张。
的确,我甚少单独会见他。既然公司秘书部拨归法律事务部统筹,我最常商议公事的是霍竞庭律师。简仁杰如今的职位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很有点尴尬。
其实,很多时行政架构要架床叠屋,是情不得己,遇上了仁厚作风如利通银行,不好把发挥不到建设性作用的冗员铲除,只好让他挂个虚衔自生自灭。
可巧是这姓简的,并不知难而退。
又或者根本退无可退,为求温饱,保持着一定的身分地位,也只好厚了脸皮,捱下去。
我并不打算扭横折曲,让这鬼灵精有机会好好思考后才回答我的问题。必须单刀直入,乘其不备,才能吐取真情。
于是我问,“小简,父亲在世时,跟你多次一起作业务旅行,他其实最喜欢哪个地方?”
简仁杰答:“日本吧!”
“因为你介绍给他认识的日本女郎最合他脾胃?”
简仁杰干笑几声,脸上还是白白净净的,一点红粉飞飞都欠奉。明显地是老皮老骨了。
“江小姐,开我玩笑。”
“说真的。是不是?”
小简摊摊手,耸耸肩,一派赖皮的模祥,也不作答。
我得加一把劲,把他的话逼出来:
“加拿大富德林银行的一位老朋友即将抵港,洋鬼子开门见山,问我要人!”
“要什么人?”
“这人是你,因为你名不虚传。爸爸生前跟他无所不谈,既是同性深交,也是行业里头的自己人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我小简何德何能呢?”
“就是这话了,能坐在利通银行的高级职员位置上,经年不倒台,没两三道功夫怎么成?”
小简青靓白净的脸上,至此刻,才略略泛红。
我没有放过他。继续说:
“我不开你玩笑。商场中每个人的路数都有其独特的建设性,所谓各有所长,谁可厚非呢?就像今次,要真来了这位父亲的故旧,找谁去陪他乐几天了?难道要我去不成?”
“当然不成,江小姐是什么身分了?”
真好,渔人下了佴,鱼儿快要上钩了。
这简仁杰一心以为鸿鹄将至,可以东山再起。大致父亲自欢场中找到了个真正红颜知己以后的这几年,小简一直英雄无用武之地,只伸直脖子,盼得大展拳脚的今天,一时忘了形了,不打自招。
“那就拜托了。洋鬼子嘱咐我,要找回当年父亲跟他谈起过的那位花魁可人儿。”
“哈哈!”简仁杰大笑:“怎么搞得?当年的花魁,如今都已鸡皮鹤发了吧!”
“欢场中人,不是极年青就已操此业?怎会跟爸爸一般年纪!”
“江小姐,现今三十岁的人儿当妈妈生,也嫌老呢!不必回顾从前,总之,他一抵埠,我担保陪着他,挑个称心如意的!”
“那真拜托你了。”我急急把话题又重纳正轨:“当年父亲倾心的那位花魁,究竟是香扛佳丽还是岛国红粉?现今到哪儿去了?”
“你讲湛晓兰?如假包换的广东姑娘,既靓且柔的女郎不必一定往外求。只是偶然外游,寻欢解闷,也是有的。”
我看小简越说越兴奋,干脆硬充着略知内情,引导他发挥下去:“爸爸不是很喜欢她吗?外间人都这么说,连洋鬼子老友都记得,只讲不出名字来。真想知道她有什么魅力?看看她是否美不胜收?”
“真是各花入各服,要是我就宁取傅玉舒的妩媚。湛晓兰嘛,过分清幽雅冷,吃不消。”
“偏就迷倒爸爸?”
“也不能说迷吧!我看只不过是有一段颇长的日子,愿竟跟她交往得较频密而已。”
“这已经很例外,是吗?”
小简想了想,终于点头“对。”
“那湛晓兰呢?”
“当然上岸了。是否已从良,可不得而知。”
“可惜,缘悭一面。”
“你想见她?”
“好奇,你知她所在?”
“那还不容易。她经常在中环那家叫雅式的理发店做头发,店于开了几十年,一直做些老客户生意。”
我要套取的资料已甚足够了。
看着小简喜气洋洋地离开我的办公室,心头禁不住一阵悲哀。
既可怜这种人海中载浮载沉的小人物,挣扎着以自己有限的能耐与知识,希望早登彼岸,结果饮了满肚子咸水,依然在水中央。唉!
同样也为父亲这么雄才大略的成功人士难过。毕竟世上难有圣人,谁的偏私与色欲程度最可按受的,谁就已是誉满同行,备受赞赏。现代人对于人性的弱点非但不正视,且已到了忍辱负重,相当地降低要求水准了。
我当然迫不及待地到雅式去。
第七章
那是间在荷里活道上,一栋唐楼二楼的理发店。装饰极之平庸,且有点古老,然,经常客满。
我嘱秘书摇电话去预约时间做头发,对方的答覆竟是:
“我们不设预约留时间的服各,几十年如一日,先到先得。”
我只好亲自出马,摸上去坐在理发店的门口会客柜位内,直候了半小时。
有位自称四号的中年上海师傅招呼我:“小姐贵姓?”
“江。”
“第一次光顾?你的发型很时髦,为什么要转发行呢?”
真怪,这种古老店的师傅总有一种自以为超然的地位,不屑与人争烽。阁下认为别处理发精美,他便不强留生意。
此念一生,顿时肃然起敬。
我垂下了眼皮,再望象眼前的那一例镜子时,微微震惊。
怎么我竟极力眨着红了的双眼呢?
幸好那四号并不察觉。
我答道:
“一位朋友说你们这儿好,我今天去看一些古董,顺道途经这儿,便想上来光顾了。”
“哦!”
一般理发师的毛病,是慌忙扯着顾客瞎七搭八没完没了,固然侦查对方年龄家势身分职业,甚而祖代有否出过英雄豪杰,也在他们兴趣之内。
恨死了贴了钱,还要向对方提供消愁解闷的服务。
这上海理发店竟没有这个通病,难得:
倒是我忙于找话题跟他聊天,但望他能无意之间提起 湛晓兰然,没有。
直至他把我的头发吹好了,才问我一句:“满意吗?”
我点头:“谢谢你,我真要先谢介绍我来的那位这儿原来价廉物美,难怪她光顾了几十年。”
“谁介绍你呢?”
终于等到他开口了。“湛晓兰小姐的朋友。
“你认识湛小姐?”
“我不认识。认识她的朋友都说她一头秀发,给你们打理得不知多时髦好看。”
“怎么算时髦呢,直挺挺的一头浓发,直垂腰际,古老得不能再古老了,根本没有发型可言。”
真糟糕,差点露了马脚。
“湛小姐仍常来吗?”
“她在香港时,一定每星期来三次。”
“她现今不在港?”
“听她上星期说,这两个礼拜要到内地去办货。”
“办货?”
“你没有去过她的古董店吗?就在我们这儿街口那间叫晓庐的!”
我慌忙扔下丰富的小账,直奔到晓庐去。
晓庐其实跟这条街上的任何一间古董店没有大分别,都是在卖中国大陆的货包,只晓庐的摆设比较特别,没有像杂架摊般,将林林种种的货色都堆到客人跟前。
这儿,一间小店,只疏疏落落地摆着二十来件古董家私与饰物。一把价值不菲的清朝玉如意,闲散地放在一只漆盒之上,由着客人随便把玩。可见店主人性格的不在乎、不经心、潇洒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