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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页

 

  晓庐?

  我慌忙打开锦盒。柔光满溢,通体洁白的一把玉如意,静静地躺在锦盒之内。我立即抓起手袋,头也不回地冲出利通银行大厦,直趋晓庐。

  还是清晨。晓庐的大门,仍关着。

  我正想伸手按铃,里头有位姑娘,抱了几盒东西,刚推门而出。我认得正是那天招呼我的店员。

  “小姐,你好!”

  对方微笑,一脸光洁白净,态度大方得体,连个小店员都有这份架势,可以想见店主人的品质是何尺度了。

  “江小姐吗?”竟还认得我。

  “请问谌晓兰小姐回港来了吗?我收到她送来的玉如意,特来看她的。”

  “湛小姐就在店里头,你请进去。”

  小店员闪身让我走进店铺。她便迳自离开了。

  晓庐摆设如昔,走过那梨木镶玻璃的陈列柜,只余枣红丝绒躺着,玉如意已经不在了。

  再往里头走,大抵是晓庐的办公室。面前挡着的只一个松鹤延年图案的屏风并没有门。我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把乌亮得闪着光彩、齐腰,有如一块黑锦的秀发。这个必定是湛晓兰无疑。

  清晨,她竟在自己开设的古董店内执着毛笔,伏桌写字。

  看到我并不熟悉的画面,觉得美丽得难以置信。

  我微微咳嗽一声,喊了一句:“是湛小姐吗?”

  转过来一张秀气得教人神为之夺的脸。

  我再度惊呆了。如说一头秀发诱人,倒真不及她那双乌亮的眼睛,有如黑夜晴空,流转自如的两颗星星,教人翘首欣赏,不能自已。

  天下间竟有如此美丽销魂的人儿,我见犹怜,何况是异性?父亲若迷恋她的话,是太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了。

  硬要在她身上找出缺陷的话,怕是有一点点的太瘦了。那身水灵灵的气质,飘逸在一袭阔袍大袖的麻纱衣裙之内,是灵秀有余,富泰不足。大抵就是跟体重有点关系。

  湛晓兰凝望着我。娴静而毫不急躁地等待我把话说下去。 “湛小姐,我是江福慧!”

  “啊!”对方轻轻应了一声,像早已预算我会登门拜访似的,半点惊怪也没有,只缓缓站了起来,随即拉动着一张酸枝凳子,招呼我坐下。

  “要茶吗?”

  说着,随手拿了一个西安出产的土色小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茶。

  “陆羽自制的名茶。有特别的味道,请试试。”

  眼前人的气定神闲,驱走了我来时的紧张与兴奋。她好像完全有备而战,知道总有今日。是她吗?父亲所指的女人是她吗?好不好就直截了当地问。我有个奇怪的信念,觉得她愿意把真相告诉我,不必再扭横折曲地多方探索,更显得缺了诚意。

  “湛小姐,多谢你出让那个玉如意!”

  “不谢,是物归原主而已。”

  我微微一惊,当日信口开河,横冲直撞,不想真给我撞个正着。玉如意一定是父亲给她买下来的。我其实从未见过。

  “你和它是久违了!”

  我支吾地应着,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既然是先父送给你的,最低限度应该重买回来才是。”

  “不必客气。”

  “当日偶然在店内跟它重逢,喜不自胜,冒昧地要求割爱,原也只是图个纪念,其实,放在知音人处,长存于世,于愿足矣,不一定要据为己有。湛小姐,可同童?”

  “同意,难怪江老板生前一直对他的独生女儿赞不绝口。”

  “爸爸经常在你跟前提及我吗?”

  “我跟江老板的沟通极之有限,他所言所论,能引起我兴趣的并不多,故而,倒很能记牢那些关于他女儿的趣事。”湛晓兰再补充:“你要见笑了,我对营商与金融其实一点天分与心得也没有。我的嗜好可又不合商家人的脾胃。”

  那是显而易见的。江家一屋子的古董名画,全是大宅内的装饰品,父亲从不晓得内里乾坤。不买白不买,有钱自然要花些在购置显示身家的古物之上而已。

  不比这姓湛的女子。我完全相信她与父亲志趣不相投。然,道不同,尚且不相为谋,何能相叙相恋?我大惑不解。

  “湛小姐,要这么说,你跟父亲相处,真委屈了!”

  “委屈?你言重呢!任何一个客人走进晓庐来,按售价开妥支票,就可抬走货物。我何必深究他是否真真对那块汉朝出土的古玉扇坠情有独钟,抑或只是附庸风雅?”

  我吓呆了。

  不是她!竟又不是她!会不会是父亲一厢情愿,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的情况下闹出的大笑话。

  “父亲对你一直怀念!”我再虚晃一招,看对方怎样反应。

  湛晓兰听了我这句话,眉毛略略向上一扬,微微错愕,道:“不会吧!江小姐不必为了收回玉如意,就心怀歉疚,因而忙说好话。我和江老板的交易,一清二楚,两不拖欠。不错,多年前,他在欢场中认识我,继而走在一起一段时期,提出分手的人是我。江老板当时只有盛怒,并无伤感!怎么会怀念我了?”

  “你怎么离开父亲?”

  湛晓兰差点失笑:“江小姐,世界上没有永无休止的交易。某宗生意,赚到了一个满意的数目,即可收手。我并不奢求,出道以来,少有积累,直至江老板见爱,很让我手上舔了点节蓄。我要求结束关系,有我的自由。“当然,我永远记得他待我不薄。不然,今时今日,我哪有资格过优闲的日子,开着这间玩票性质的小店营生?”

  湛晓兰微微举起茶杯,饮了一口,继续说:“江老板对我或许比较对其余他遇过的女人长情一点吧!然,殊途同归,总有一天他全因生嫌而下遥客令。我只不过在他未曾厌倦之时,提出仳离,因而触怒了他。很奇怪是不是?有钱人的自尊才算自尊,至贵至重,碰不得,踩不得,别人的自尊呢?一如泥泞,微不足道。”

  我脸上大概有点青红不定,不然,湛晓兰不会连连地说:“请茶,请茶,喝一口情茶,再谈?”

  富甲一方,权倾人间如江尚贤,尚且有过给欢场女子摈弃的一日。父亲为此而盛怒的话,当然可以理解。

  利通银行高级职员一旦请辞,另有高就,我都会不高兴。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难以忍受被人舍弃的感觉。我们可以随意把职员辞退,那是另外的一回事了。无可否认,这种唯我独尊,不容亵渎的品性,在绝大多数当时得令的人心目中如大树盘根,根深蒂固。不是太多人有资格、有条件、有勇气、有远见可以挑战豪门以铜墙铁壁去拱卫自尊。

  眼前的这位,是极少数人中的智勇之士。

  湛晓兰的光明磊落,干净利落,是江湖上的奇蓖,父亲如仍在世,我胆敢劝他老人家一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佩服之至。

  “湛小姐,太阻你宝贵时间。此来,一为要把玉如童的价钱还你……”

  “江小姐不必客气。当年江老板听说我独喜清朝如意,于是把从拍卖得来的一件古物相赠。这是他待我最具诚意,最有心思的一次,很值得纪念,那我才珍藏至今,正好趁此良机,送你把玩。”

  “那我是却之不恭了。”我想了想,终于开口说:“尚有一事,不知湛小姐能否坦诚相告?”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世间上不见得有什么永不为人知晓的秘密。”

  我就是看得起这姓湛的女子,才决定出口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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